第14章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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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濃,最後一縷殘陽被厚重的雲層吞噬,鳳儀宮內的宮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在青石地麵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薑昭寧斜倚在臨窗的軟榻上,半幅藕荷色裙裾垂落在地,手中握著一卷泛黃的書冊,指尖輕輕撚過紙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窗外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了大半,殘紅點點,像是誰不經意間灑落的胭脂。
“娘娘。”翠羽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雙手捧著一封燙金拜帖,“孟將軍遞了帖子,說是有要事求見。”
薑昭寧纖細的手指一頓,
她接過拜帖,指尖在精致的雲紋上輕輕摩挲,眉頭微蹙。
孟雲琅怎麽會選擇這麽晚的時間來?
“有說是什麽事情嗎?”
翠羽搖了搖頭,並不知道原因。
薑昭寧將拜帖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那燙金的紋路在燭光下閃閃發亮:“罷了,請孟將軍進來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起來,“備茶。”
不多時,殿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孟雲琅一身靛青色錦袍大步走入,腰間玉帶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他的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在看到侍立兩側的宮人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以往薑昭寧見他,從來都是屏退左右的。
“臣參見皇後娘娘。”
瞧薑昭寧如此,他便也規規矩矩地行禮,聲音低沉有力,透著幾分刻意的疏離。
薑昭寧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輕輕點著扶手:“兄長深夜前來,可是有要事?”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仿佛隻是在處理一樁尋常公務,那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讓孟雲琅心頭驀地一刺。
他直起身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之前不管他是什麽態度,薑昭寧見了他總是眉眼含笑,如今卻端著一副中宮娘娘的架子。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連帶著語氣也冷了幾分。
“確實有件事,需要娘娘幫忙。”
他刻意加重了“娘娘”二字,目光銳利地直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見她依舊神色淡淡,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崔家有個妹妹,名喚令儀,容貌才情都是上乘,想請娘娘尋個合適的機會,將她送入宮中。”
殿內一時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
薑昭寧的指尖在扶手上微微一頓,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孟雲琅的聲音卻還在繼續:
“清歌如今掌管六宮,事務繁雜。”
“前些日子還因操勞過度,在太後麵前出了差錯。若是有個得力幫手,自然能更好地為陛下分憂。”
“更何況,娘娘身為中宮,為陛下充實後宮本就是分內之事。”
清歌?
清歌!
又是清歌!
每次都是為了孟清歌!
薑昭寧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幾滴茶水濺在她素白的衣袖上,暈開一片暗色。
她強壓著心頭的怒意,聲音卻還是帶上了幾分顫抖:“你們倒是考慮周全。貴妃怕影響聖寵,就讓我來做這個惡人?”
“惡人?”
孟雲琅忽然冷笑一聲,“陛下與你本就無情分可言,何來影響之說?”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道:“還是說,你當年為了權勢入宮,現在反倒是對陛下動了真心?”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薑昭寧的心口。
她的手指猛地收緊,茶盞在她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啪!”
茶盞擦著孟雲琅的衣角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在他錦袍下擺,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漬。
薑昭寧渾身發抖,五年前她為了讓孟家發兵救他,才不得不答應了入宮一事。
而如今,這個她拚死相救的兄長,竟能麵不改色地說她是為了權勢入宮?
她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孟雲琅看著薑昭寧慘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唇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的語氣忽然軟了幾分:“寧寧,你我都是孟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年父親在朝堂上的處境你也清楚,我們需要更多的籌碼。"
“清歌如今正得聖心,是我們孟家最大的倚仗。但凡對她有利的,我們都該不遺餘力。”
“你向來最識大體……”
“滾!”
薑昭寧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不得不扶住案幾才穩住身形。
孟雲琅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薑昭寧竟然對他如此。
“本宮說,滾出去!”
“你沒有聽到嗎?”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那裏撕扯著。
孟雲琅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眼底翻湧著難以名狀的情緒。
她竟真的為了蕭景珩拒絕家族的要求?
是真的喜歡上了?
這個念頭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理智。
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發白。
“怎麽?在這深宮裏待久了,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你要知道,是誰讓你坐在這後位上的。我們能把你送上去,自然也能把你拉下來。”
說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轉身大步離去。
薑昭寧踉蹌著後退幾步,心口疼得幾乎窒息。
翠羽慌忙上前攙扶,卻被她擺手製止。
這時徐嬤嬤匆匆進來,看到滿地狼藉和薑昭寧慘白的臉色,欲言又止。
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娘娘,方才聽宮人說,陛下又去了貴妃宮裏。”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薑昭寧的神色,繼續說道:“您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早日誕下皇嗣才是正經。”
薑昭寧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忽然笑出了聲。
那笑聲裏帶著說不盡的蒼涼,聽得徐嬤嬤心頭一顫。
雨後的夜風穿堂而過,吹滅了最近的一盞宮燈,殿內頓時暗了幾分。
“皇嗣?”
薑昭寧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她緩步走向窗邊,望著漱玉軒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絲竹之聲。
夜風拂過她的麵頰,帶走了一滴未落的淚水。
——
漱玉軒內,琴音嫋嫋。
孟清歌纖細的指尖在琴弦上輕攏慢撚,一曲《鳳求凰》彈得纏綿悱惻。
蕭景珩倚在軟榻上,半闔著眼聽著,修長的手指隨著曲調輕輕敲擊著扶手。
突然,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角。
蕭景珩微微抬眼,那暗衛立即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隻見他眸色驟然一沉,暗衛見狀,識趣地退了出去。
孟清歌看著蕭景珩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可是出了什麽事?”
蕭景珩緩緩抬眸,那雙如墨般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壓:“愛妃……可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朕?”
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蜜糖的利刃,看似隨意,卻暗藏鋒芒。
殿內的燭火似乎都因這句話而微微顫動,連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孟清歌的指尖猛地一顫,琴弦發出一聲刺耳的“錚”響。
陛下為何突然這樣問?
難道有人走漏了風聲?
她緩緩抬起眼簾,看到蕭景珩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正緊緊盯著自己,心頭猛地一跳。
不能隱瞞了,她瞬間做出判斷。
“陛下……”她突然從琴案前起身,蓮步輕移間裙裾翻飛,直直跪倒在蕭景珩麵前。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瓷白的臉頰滾落,在燭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臣妾知錯了……”她聲音哽咽,肩膀微微顫抖,“崔家前些日子確實提議送令儀入宮幫臣妾打理宮務。臣妾一時糊塗就應下了……”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楚楚可憐地望著蕭景珩,“臣妾隻是……隻是不想讓陛下覺得臣妾連這點宮務都處理不好,怕陛下覺得臣妾蠢。”
說到這裏,她的眼淚落得更凶了,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蕭景珩的衣角:“可是陛下……哪個女子願意往自己夫君身邊送人呢?做了這個決定之後,這幾日臣妾心裏難受得緊,連飯都吃不下去……”
蕭景珩垂眸看著跪在腳邊的女子。
燭光下,她哭得梨花帶雨,精致的妝容都有些花了,卻更添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薑昭寧。
他的皇後好像永遠都是那樣的端莊自持,從未在他麵前流露過這般脆弱的情態。
若是她也能這般坦誠相告,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蕭景珩自己都怔了一下。
“起來吧。”他輕歎一聲,“朕不計較便是。”
“臣妾就知道陛下最疼臣妾了。”
孟清歌順勢靠在他懷中,破涕為笑,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卻聽蕭景珩又問道:
“女子都不喜歡往自己夫君身邊送人嗎?”
蕭景珩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她眼波流轉,纖纖玉指輕輕絞著蕭景珩的衣袖,嬌聲道:“陛下說笑了,自然是不喜的。”
“除非……”她抬眼偷覷蕭景珩的神色,說道,“除非是為了鞏固地位,不得不為之。又或者……根本不愛那個人,送不送都無所謂。”
蕭景珩聞言,眸光微沉。
五年來,每次選秀都是薑昭寧一手操辦,從未見她有過半分猶豫。
那些秀女入宮時,她總是端莊得體地站在他身側,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究竟是怎麽想的?
“陛下……”孟清歌見他出神,借著整理衣襟的動作湊近,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縈繞在兩人之間。
她紅唇微啟,眼中含著盈盈秋水,就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
蕭景珩突然偏頭避開,動作雖輕卻不容置疑。
“別鬧。”他站起身,神色嚴肅地整了整衣袖,“你身子還未好全,早些歇息吧。”
孟清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又綻開更甜美的笑靨:“陛下這是要去哪兒?天色已晚……”
“還有些政務要處理。”蕭景珩淡淡道,已經轉身朝殿門走去,“你好生養著,朕改日再來看你。”
殿門開合間,帶進一陣夜風,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孟清歌站在原地,看著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鬱。
她盯著那扇緊閉的殿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
晉王行宮。
夜色如墨,幽暗的寢殿內隻點著幾盞昏黃的宮燈。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香與血腥氣,燭火搖曳間,映照出蕭景明蒼白如紙的麵容。
他半倚在雕花床榻上,肩頭纏著的白布已被鮮血浸透,脖頸處一道猙獰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珠。
“王爺,您忍著些……”
一個身著緋色紗裙的嬌媚女子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換藥,蔥白的指尖沾著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上。
蕭景明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那雙陰鷙的眸子死死盯著殿門。
突然,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滑入殿內,跪伏在地。
“找到了嗎?”
蕭景明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暗衛頭垂得更低:“回王爺,屬下們查遍了那日所有出入行宮的女子……並無收獲。”
“廢物!”
蕭景明猛地抓起手邊的藥碗砸了過去,瓷片在暗衛額前炸開,鮮血頓時順著他的臉頰流下。
“滾出去領三十鞭!”
待暗衛退下,那緋衣女子嬌嗔道:“王爺這是在找什麽天仙美人啊?難道比妾身還好看不成?”
她故意湊近,吐氣如蘭。
蕭景明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禦花園偶遇的女子。
不施粉黛卻清麗絕倫,那雙澄澈的眸子看向他時,帶著他從未在別的女人眼中見過的疏離與傲氣。
“你也配跟她比?”蕭景明冷笑一聲,猛地將她推倒在地,“滾!”
待殿內重歸寂靜,蕭景明喚來心腹:“去,給皇兄遞個帖子,就說本王邀他三日後遊湖賞荷。”
他撫摸著脖頸上的傷口,眼底泛起危險的光芒:“順便查清楚皇兄這次來行宮,都帶了哪宮的娘娘隨行。”
燭火在他陰晴不定的麵容上投下搖曳的光影,將他的神色襯得愈發莫測。
暗衛方才說查遍了出入行宮的女子都無果,那便意味著她本就是行宮裏的人。
再想到她那身精致的宮裝,料子是上好的雲錦,繡工更是宮中專有的針法,這絕非普通宮女能穿的衣裳。
若是皇兄的妃嬪……這個念頭讓他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