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潼關箭雨覆孤魂 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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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是血、頭盔都掉了的親兵連滾爬爬地衝到石憨附近,聲音帶著哭腔:“石大俠!李姑娘!不好了!陳將軍…陳將軍他…”
    石憨心頭一沉:“陳將軍怎麽了?!”
    “將軍在城樓…被…被冷箭射中…快不行了!他…他讓小人來找您!說…說城防…托付給您了!”親兵說完,一口氣沒上來,竟暈死過去。
    石憨和李璃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陳玄禮是潼關主心骨,他若倒下,軍心必然崩潰!
    “去看看!”石憨當機立斷,青岡木長棍開路,李璃雪緊隨其後,兩人朝著濃煙滾滾、殺聲震天的城樓方向奮力殺去。
    城樓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糟。叛軍顯然知道此處是指揮中樞,攻擊尤為猛烈。樓內樓外,屍體堆積如山。
    石憨和李璃雪幾乎是踏著屍體衝進半塌的城樓內。
    隻見陳玄禮將軍背靠著被燒得焦黑的柱子坐在地上,胸前插著一支深入肺腑的狼牙箭,鮮血染紅了半邊甲胄。他臉色灰敗,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幾個忠心耿耿的親兵圍在他身邊,紅著眼睛死戰不退。
    “石…石大俠…李姑娘…”陳玄禮看到兩人,黯淡的眼中爆發出最後一點光芒,他艱難地抬起手,沾滿血汙的手指顫抖地指向自己腰間懸掛的一個小小皮囊,“…潼關…托付…此囊…有…有密…”
    話未說完,一口鮮血猛地噴出,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頭一歪,就此氣絕。
    至死,他的眼睛都死死盯著城門的方向,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將軍!”親兵們發出悲慟的哭喊。
    石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沉重。他蹲下身,從陳玄禮腰間解下那個染血的皮囊。皮囊入手頗沉。他打開一看,裏麵並無金銀,隻有一枚小小的、造型古樸的青銅虎符(顯然是另一半),以及一個用蠟封得嚴嚴實實的蠟丸。
    石憨捏碎蠟丸,裏麵是一張折疊的、浸透汗漬和血跡的薄絹。他迅速展開,李璃雪也湊了過來。
    絹上字跡潦草,顯然是陳玄禮在重傷垂危之際,用盡最後力氣所書:
    “叛軍勢大難敵?非也!賊首安祿山許陳玄禮開城獻關,賞萬金,封幽州節度使!血書為證,蠟丸藏之。吾世受國恩,豈肯屈膝事賊?然恐吾死之後,宵小持此血書惑亂軍心,開城迎敵!見此信者,務必毀書,斬持書者!潼關存亡,係於汝手!陳玄禮絕筆!”
    絹帛的末尾,赫然是陳玄禮咬破手指,用血寫下的最後囑托:“毀書!斬持書者!”
    而在絹帛下方,還粘著一張更小的紙條,上麵是另一種筆跡,寫著觸目驚心的七個大字:“開城門者賞萬金!”下方還有一個模糊的、似乎是某種印信的朱紅痕跡。
    這竟是一份叛軍策反陳玄禮的血書憑證!
    而陳將軍,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守護著這個足以讓潼關瞬間崩潰的秘密!
    石憨和李璃雪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原來最大的威脅不在城外,而在城內!叛軍早已在潼關守軍的心髒裏埋下了致命的毒刺!陳玄禮將軍的傷勢,恐怕也未必全是叛軍所致,極有可能是他察覺了內奸,在清除內奸時被暗算!
    “將軍!”一聲悲憤的怒吼從旁邊傳來。一個滿臉血汙、甲胄殘破的校尉,顯然也看到了絹帛上的內容,他雙目赤紅,猛地拔出腰刀,“是誰?!是誰害了將軍?!老子要把他碎屍萬段!”
    石憨迅速將血書和蠟丸殘骸塞入懷中,厲聲喝道:“噤聲!此事絕密!”他目光如電,掃過城樓內僅存的幾個親兵和校尉,那眼神中的殺氣和凝重,讓所有人都心頭一凜,“陳將軍為守潼關而死,大義昭昭!此刻軍心為重!內奸之事,稍後再查!當務之急,是守住城樓,守住城門!”
    他一把抓起陳玄禮掉落在地的長刀,高高舉起,聲音灌注內力,如同驚雷炸響在混亂的城頭:“陳將軍有令!死守潼關!人在城在!後退者斬!”
    這吼聲帶著石憨的滔天殺意和悲憤,瞬間蓋過了周圍的廝殺聲!城樓附近浴血奮戰的士兵們精神一振,下意識地回應:“人在城在!後退者斬!”
    “隨我殺敵!”石憨將長刀拋給旁邊一個親兵,重新握緊了他的青岡木長棍,第一個衝出城樓,迎向再次湧上來的叛軍!
    李璃雪緊隨其後,長劍清鳴。
    城頭的戰鬥,因為石憨這“假傳”的將令,再次被強行穩住。士兵們以為主將雖死,但遺誌仍在,尚能一戰。
    然而,石憨的心卻沉入了穀底。內奸是誰?血書在哪裏?陳將軍臨終前所指的“此囊有密”,除了這血書,是否還有別的指向?這如同附骨之疽的隱患,比城外千軍萬馬更致命!他一邊奮力廝殺,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軍官、士兵的臉孔。
    任何人此刻的異動,都可能引來他雷霆萬鈞的一棍!
    戰鬥,在慘烈中持續著。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倒下。石憨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動作也漸漸不如之前那般迅猛。青岡木長棍上,早已被血汙浸透,棍身布滿了刀砍斧劈的痕跡,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紋。每一次與叛軍的沉重兵器碰撞,都讓棍身發出痛苦的低吟。
    李璃雪的狀況也不容樂觀。長時間的拚殺和高度緊張,讓她的內力消耗巨大,握劍的手腕開始微微顫抖,細膩的掌心被劍柄磨出了血泡。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灼熱,每一次格擋都感覺手臂酸麻。好幾次險象環生,都是靠著石憨及時援手才化險為夷。
    “這樣下去…我們撐不了多久…”李璃雪背靠著石憨,喘息著說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她看著城下依舊洶湧的叛軍人潮,看著那兩架雖然受損卻仍在噴吐箭矢和火焰的井闌車,一股冰冷的絕望再次悄然爬上心頭。
    石憨沒有說話。
    他同樣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體力在飛速流逝。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混合物,目光掃過城頭。守軍的人數在急劇減少,防線被壓縮得越來越緊。
    許多士兵完全是憑著最後一股血勇在支撐。
    他看到了那個曾質疑他的校尉,此刻正抱著一個點燃的火油罐,大吼著撲向一架雲梯上密集的叛軍,轟然同歸於盡。看到了一個斷了手臂的老兵,用牙齒咬著刀,單臂揮舞著和敵人搏殺,直至被亂刀砍倒……
    悲壯,卻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就在這時!
    轟——!
    哢嚓——!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撞擊都要沉重、都要恐怖的巨響,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木材斷裂的聲音,猛地從城門方向傳來!緊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叛軍歡呼聲!
    潼關西門那飽經摧殘的巨大門閂,終於在攻城錘持續不斷的猛擊下,徹底斷裂了!
    沉重的城門在失去束縛的瞬間,向內轟然倒塌了一扇!
    露出了一個巨大的、足以容納數騎並行的恐怖缺口!
    “城門破了——!”
    “殺進去!搶錢搶糧搶女人!”
    叛軍的吼叫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帶著嗜血的瘋狂!
    城頭上所有守軍的心,瞬間沉入了冰窟!
    最後的屏障,洞開了!
    “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石憨目眥欲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他顧不上身體的疲憊和傷痛,如同離弦之箭般朝著城門樓坍塌的方向衝去!李璃雪銀牙緊咬,緊隨其後。
    然而,城下叛軍的速度更快!如同開閘的洪水,精銳的叛軍重甲步兵和凶悍的胡騎,揮舞著雪亮的彎刀和長矛,發出震耳欲聾的嚎叫,朝著那洞開的城門缺口,洶湧而入!
    甕城內,剛剛因為藤網屏障而稍得喘息的百姓和傷兵,再次陷入了滅頂之災!哭喊聲、慘叫聲瞬間達到了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