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富春山居火焚圖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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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了它!誰也別想得到!”叛軍首領的狂笑聲在火光中回蕩!
“不——!”護衛中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竟不顧一切地撲向那飛來的火折子,試圖用身體擋住!
“噗嗤!”一支叛軍的長矛從側麵狠狠刺穿了老者的胸膛!
老者身體猛地一僵,撲倒的動作頓住,鮮血狂噴!
火折子帶著死亡的弧線,精準地落入了紫檀木箱被砸開的裂縫中!
“轟——!”
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木箱內似乎填充了某種極其易燃的引火之物!一股巨大的橘紅色火焰瞬間從箱內噴湧而出!瞬間吞噬了那幅巨大的畫卷!
價值連城、承載著輝煌文脈的《富春山居圖》真跡,在眾目睽睽之下,燃起了衝天大火!
絹布在烈火中卷曲、焦黑,珍貴的墨跡在高溫下迅速碳化、消失!
“畫!我的畫啊!”僅存的幾名護衛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瞬間被蜂擁而上的叛軍亂刀砍倒!
烈焰熊熊!
火光映照著叛軍猙獰狂笑的臉,映照著李璃雪瞬間煞白的容顏,也映照著…擔架上,石憨驟然睜開的、燃燒著焚天怒火的雙眼!
“啊——!”一聲如同受傷孤狼般淒厲、卻蘊含著無邊暴怒的咆哮,猛地從石憨喉嚨裏炸開!
那聲音不似人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
他不知從何處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竟猛地從擔架上彈了起來!
“石憨!”
李璃雪失聲驚呼!
石憨對一切呼喚充耳不聞!
他的眼中隻有那幅在烈火中痛苦**、迅速化為飛灰的傳世瑰寶!
一股比天目山穀毒瘴更熾烈、比蠱母更暴虐的毀滅意誌,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傷痛!
“我的!那是我的——!!!”他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布滿血汙的臉上肌肉扭曲,眼中是純粹的、瘋狂的占有欲和毀滅一切的暴怒!
仿佛那被焚燒的不是一幅畫,而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被生生奪走、踐踏!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石憨竟如同撲火的飛蛾,拖著那具瀕臨破碎、鮮血狂湧的身軀,爆發出超越極限的速度,悍然衝入了那片吞噬畫卷的衝天烈焰之中!
“石憨!回來!”李璃雪的尖叫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晚了!
石憨魁梧的身影瞬間被橘紅色的火舌吞沒!
他根本無視那足以熔金化石的高溫,眼中隻有那在火中迅速卷曲焦黑的畫心!
他發出一聲非人的狂吼,染血的雙手竟直接探入烈焰,如同瘋魔般,狠狠抓向那正在燃燒的畫卷!
“嗤啦——!”
皮肉被烈焰瞬間灼燒焦糊的可怕聲響!刺鼻的焦臭味彌漫開來!
石憨的雙臂瞬間變得一片焦黑!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布滿血絲的眼中隻有那幅畫!
他死死抓住畫卷兩端燃燒的邊緣,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外一扯!
“嘶啦——!”
燃燒的畫卷被他硬生生從火海中扯了出來!
但巨大的畫卷中心,已被烈火無情地吞噬出一個巨大的焦黑窟窿!邊緣依舊燃燒著熊熊火焰!
“哈哈哈!燒!都燒掉!”那叛軍首領看到石憨這自尋死路的瘋狂舉動,發出更加猖狂的獰笑,他猛地一揮手,“放箭!送他們一起上路!”
早已埋伏在周圍屋頂的叛軍弓箭手,瞬間鬆開弓弦!
“嗖嗖嗖——!”
數十支狼牙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毒蜂群,朝著烈焰中抓著殘卷的石憨,以及他身後不遠處的李璃雪等人,暴射而下!
箭簇在火光中閃爍著死亡的寒芒!
絕境!
真正的絕境!
李璃雪看著烈焰中那個如同浴血瘋魔般的身影,看著他手中那幅在火焰中痛苦**、迅速化為飛灰的殘卷,一股冰冷的絕望和焚天的怒火在她胸中轟然炸開!
所有的顧慮,所有的疲憊,所有的傷痛,在這一刻都被那焚世的烈焰點燃!
“給我——斷!”
一聲清越冰冷、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鳳鳴,穿透了烈焰的咆哮和箭矢的尖嘯!李璃雪動了!
她沒有去格擋那漫天箭雨!
也沒有去救援烈焰中的石憨!
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誌,所有的憤怒與痛楚,都凝聚在手中那柄秋水軟劍之上!劍身清光大熾,瞬間暴漲至丈餘!
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斬斷時光的煌煌劍罡,被她以開天辟地之勢,悍然斬向——石憨手中那幅正在燃燒的殘卷!
劍光過處,時間仿佛被切割!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那足以熔金化石的烈焰,在無匹的劍罡麵前,如同溫順的綢緞,被無聲地從中剖開!
燃燒的畫卷邊緣,那跳躍的火苗,被淩厲的劍氣瞬間斬滅!
“嗤!”
一聲輕響!
劍罡精準無比地掠過畫卷下方!那燃燒著火焰的卷軸末端,被齊刷刷地斬斷!
帶著火焰的殘片如同燃燒的蝴蝶,飄然墜落!
而畫卷的主體部分,那承載著富春山水精魂的、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殘卷,在劍罡斬斷卷軸、斬滅火焰的刹那,被一股柔和的巧勁猛地向上挑飛!
畫卷,脫離了石憨焦黑的手掌,如同掙脫了火焰牢籠的仙鶴,在夕陽與烈焰交織的金紅色天幕下,劃出一道淒美而決絕的弧線,朝著庭院角落那方小小的、尚未被戰火波及的蓮花池,飄然墜落!
“噗通!”
畫卷落入清澈的池水之中!
水花四濺!
燃燒的餘燼瞬間熄滅!清澈的池水迅速浸透了焦黑的絹布,墨跡在水中暈染開來…
與此同時!
那數十支奪命的狼牙利箭,已然射到!
“保護殿下!”
如蘭和兩名飛熊衛目眥欲裂,怒吼著揮舞兵器格擋!刀光劍影交織成網!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悶響不絕於耳!兩名飛熊衛瞬間被射中多箭,慘叫著伏倒在地!好在都沒傷要害!
如蘭肩頭、大腿也各中一箭,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而烈焰之中!石憨在畫卷脫手的瞬間,仿佛被抽空了最後一絲力氣,那瘋狂燃燒的暴虐眼神瞬間黯淡下去。
他焦黑的身體晃了晃,無視了身上瞬間被釘入的七八支利箭,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轟然向後倒去,重重砸在滾燙的、布滿灰燼的地麵上!
濺起一片火星。
“石憨——!”李璃雪的尖叫聲帶著撕裂靈魂的痛楚!
她不顧一切地衝向那片仍在燃燒的廢墟!
叛軍首領獰笑著,再次舉起了手,更多的弓箭手在屋頂現身,弓弦拉滿!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轟轟轟——!”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猛地從府邸深處、靠近山壁的方向傳來!
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
地動山搖!衝擊波裹挾著碎石斷木,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庭院!
那是叛軍埋設在府邸地基下的火藥,被失控的戰火意外引爆!
爆炸的衝擊波狠狠撞在李璃雪背上!她悶哼一聲,口噴鮮血,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拋飛出去,重重摔落在蓮花池畔,離那漂浮的畫卷殘卷僅咫尺之遙!
煙塵彌漫,火光衝天,一片混沌。叛軍的獰笑、弓箭手的呼喝,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徹底淹沒。
整個黃公望故居,在爆炸的火光中,如同浴火的鳳凰,走向最終的毀滅。
不知過了多久,煙塵稍散。
李璃雪掙紮著從冰冷的池水邊撐起身體,渾身劇痛,五髒六腑如同移位。她顧不得自身,目光急切地掃向爆炸中心——那片石憨倒下的火場。
火焰已被爆炸的氣浪震散大半,露出焦黑的地麵。
那裏,空空如也!隻有幾支斷裂的箭矢和一片焦黑的痕跡!石憨…不見了!
“石憨!”
李璃雪的心瞬間被一隻冰冷的巨手攫緊也似!
她嘶聲呼喚,聲音在廢墟中回蕩,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回應。
“小…公主…”如蘭虛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拖著中箭的腿,艱難地爬到李璃雪身邊,臉上滿是煙灰和血跡,眼中充滿了悲痛和茫然,“石…石大哥他…”
李璃雪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潰爛的傷口,鮮血滲出,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醒和劇痛。
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看向身側的蓮花池。
池水被煙塵染得有些渾濁。那幅巨大的畫卷殘卷,靜靜地漂浮在水麵上。邊緣焦黑卷曲,中心被烈火吞噬出一個巨大的、觸目驚心的黑洞。
清澈的池水浸泡著焦黑的絹布,珍貴的墨跡在水中緩緩暈染開來,如同泣血。
就在那焦黑破洞的邊緣,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殘存山水間,一行古樸蒼勁的題跋,在水的浸潤下,竟清晰地顯現出來:
“山河破碎終重光”
七個大字,如同七記重錘,狠狠砸在李璃雪的心上!
墨跡淋漓,在蕩漾的水波中暈開,在夕陽與烈火交織的淒豔光芒映照下,仿佛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在破碎的焦卷上,展開了它不屈的尾羽。
殘卷浮沉,墨暈染霞。
焦骨牡丹,浴火鳳凰。
蓮花池的水冰涼刺骨,浸透了李璃雪染血的衣角。
她半身浸在水中,撐在池畔的手指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濕滑的淤泥。
眼前,那幅巨大的《富春山居圖》殘卷,如同垂死的仙鶴,靜靜地漂浮在渾濁的水麵上。
焦黑的邊緣卷曲猙獰,中心被烈火吞噬出的巨大黑洞觸目驚心。
唯有那“山河破碎終重光”七個墨色淋漓的大字,在蕩漾的水波中暈染開來,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透著一股不屈的悲愴。
石憨…不見了。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李璃雪的心上。
爆炸的煙塵尚未散盡,焦黑的廢墟中隻有斷裂的箭矢和刺目的血跡,那魁梧如山的身影,仿佛被那場毀滅的烈焰徹底吞噬,連灰燼都未曾留下。
“公主…”如蘭拖著中箭的腿,艱難地爬到池邊,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茫然,“石大哥他…”她看著那片空蕩的焦土,看著李璃雪失魂落魄的側臉,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裏,化作無聲的悲慟。
“找…”李璃雪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味道。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那因畫卷焚毀和石憨失蹤而引發的巨大空洞,被一種更加冰冷的、近乎殘酷的理智迅速填滿。
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
叛軍首領雖被爆炸波及,但餘孽猶存!
富春城仍在燃燒!
更重要的是,世子臨死前的嘶喊,淮陽王與倭寇勾結的鐵證,以及石憨那身詭異致命的蠱毒,都如同懸頂之劍!
她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掙紮著從冰冷的池水中站起。
水珠混合著血汙和灰燼,順著她襤褸的衣裙流淌。
她走到那漂浮的畫卷殘卷旁,沒有絲毫猶豫,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抓住那焦黑濕冷的絹布邊緣,用力一扯!
“嘶啦!”
承載著“山河破碎終重光”題跋的、相對完好的那一部分殘卷,被她硬生生從焦黑破洞的邊緣扯了下來!
她看也不看,將那巴掌大小、浸透池水、墨跡猶新的殘片,如同最珍貴的戰利品,緊緊塞入懷中,緊貼著心口!冰冷的濕意和墨香混合著血腥氣,帶來一種奇異的、支撐著她不倒下的力量。
“走!”李璃雪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她不再看那片埋葬了瑰寶和摯友的焦土,目光投向城北——那是西湖的方向,也是叛軍潰散的方向。
世子臨死前崩潰的供述,指向了曹娥江,指向了蠱母,更指向了倭寇!富春城破,叛軍劫掠國寶未遂,下一步,必然是水路遁逃!
而能與倭寇接應的最佳地點,唯有連通錢塘江、瀕臨東海的杭州西湖!
“如蘭,還能走嗎?”
“能!”
如蘭咬緊牙關,一把拔掉腿上礙事的箭杆,撕下衣襟死死勒住傷口,拄著長劍,踉蹌著站了起來,眼神裏是同樣的決絕。僅存的兩名飛熊衛也掙紮著聚攏過來,渾身浴血,卻緊握兵刃。
四人如同從地獄歸來的殘兵,帶著一身硝煙與傷痛,在燃燒的富春城中穿行。
避開大股叛軍,斬殺零散流寇,朝著錢塘江的方向,如同撲火的飛蛾,決然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