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無聲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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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數據安全部略顯陳舊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空氣裏漂浮著細微的灰塵,混合著老式服務器運轉時散發的、若有若無的電子元件氣味。這裏位於龍膽科技大廈的副樓,與主樓研發中心的明亮現代相比,顯得格外安靜,甚至有些沉悶。
    林晚抱著一個不大的紙箱,站在部門入口處。她的調崗流程走得異常迅速,昨天下午提交申請,今早九裏香的批複就下來了——"同意。即日生效。"效率高得讓她幾乎懷疑背後是否有人推動。
    部門內部的格局是開放式的,但工位之間用磨砂玻璃隔板做了半人高的分隔。大部分工位都空著,隻有零星幾個員工戴著耳機,專注地盯著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對這位新同事的到來似乎毫無興趣。
    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頭發有些淩亂、穿著格子襯衫的男人從最裏麵的獨立辦公室走了出來,手裏端著一個印著動漫角色的馬克杯。他是數據安全部的負責人,杜仲。
    "林晚?"杜仲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語氣平淡,沒什麽熱情,但也算不上冷淡,"我是杜仲。你的工位在那邊角落。"他隨手指了一個靠窗,但陽光被外麵空調外機擋住大半的位置。"內網權限和部門資料庫的訪問密鑰已經發到你郵箱了。我們這裏沒什麽太多規矩,按時完成交代的任務,別惹麻煩就行。"
    言簡意賅,沒有歡迎,也沒有多餘的寒暄。交代完畢,杜仲便端著杯子轉身回了辦公室,仿佛隻是完成了一項例行公事。
    林晚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放下紙箱。桌麵上很幹淨,隻有一台標準配置的台式電腦,顯示器邊框有些寬,看起來是前幾批采購的設備。她默默坐下,開機,登錄係統,下載安裝必要的專業軟件。
    周圍的同事依舊各忙各的,沒有人過來打招呼,也沒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與她剛入職研發部時那種被暗中觀察、試探的氛圍截然不同,卻同樣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在這裏,她需要完全靠自己站穩腳跟。
    她點開杜仲發來的郵件,裏麵除了一些基礎的工作流程文檔,還有幾份待處理的"日常任務"——檢查防火牆日誌中的異常訪問記錄,審核部分非核心業務係統的權限變更申請,以及整理上個月的安全事件報告。
    都是些繁瑣、基礎、邊緣化的工作。
    林晚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隻是平靜地開始著手處理。她很清楚,這是每一個"空降"或調崗人員必經的階段,尤其是像她這樣帶著"前科"的人。信任,需要靠時間和行動來贏得。
    時間在鍵盤敲擊和屏幕光標的移動中悄然流逝。午休時分,其他同事陸續結伴去食堂,林晚以"熟悉資料"為由留了下來。她打開自己帶來的私人筆記本電腦,接上加密U盤,調出了那份昨晚在消防通道裏開始撰寫的《關於構建公司級動態數據安全防禦體係的初步構想》。
    文檔還隻是一個粗糙的框架,但核心思路已經清晰:摒棄傳統被動防禦的模式,利用她在潛伏和反追蹤中積累的經驗,結合行為分析算法,構建一個能夠主動感知、預判、甚至誘捕內部和外部威脅的動態防護網絡。
    她知道這個構想很大,甚至有些超前,以她目前的身份和資曆提出來,很可能被視為異想天開。但她必須開始做點什麽,不能真的沉淪在這些毫無挑戰性的日常事務裏。
    下午,杜仲召集了一個簡短的部門周會。會議內容主要是同步各個項目的進展,大部分時間都在討論某個業務部門因"訪問不便"而要求降低安全等級的事情。杜仲的態度顯得有些消極,更多的是在協調和妥協,而非堅持安全原則。
    "安全是為了業務服務的,不能本末倒置。"一個老員工嘟囔道。
    杜仲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但底線還是要守住。林晚,你剛來,也聽聽。以後這類扯皮的事情少不了。"
    林晚點了點頭,沒有發表意見。她感覺到,數據安全部在公司的地位似乎有些尷尬,更像是一個成本中心,一個時常需要向業務部門讓步的"絆腳石"。
    會議結束後,杜仲單獨把林晚留了下來。
    "你的簡曆我看過了。"杜仲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鏡片審視著林晚,"之前在研發部,跟過"星鏈"和"五彩綾鏡",還……經曆過一些事情。"他措辭謹慎,沒有點明,但彼此心照不宣。
    林晚坦然迎向他的目光:"是的,杜經理。"
    "那些經曆,對你做數據安全,有什麽想法?"杜仲問道,語氣聽不出是隨口一問還是別有深意。
    林晚沉吟片刻,決定部分坦誠:"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威脅可能來自的方向,尤其是內部漏洞和社交工程方麵。傳統的邊界防禦可能不夠。"
    杜仲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想法不錯。不過我們部門資源有限,首要任務是保證現有係統不出大亂子。那些……前瞻性的東西,可以先放一放。"他頓了頓,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遞給林晚,"這裏有個活兒,業務部門報上來的,說某個內部數據分析工具響應速度慢,懷疑是我們這邊的安全策略太嚴格了。你去跟一下,看看是不是我們的問題,如果是,評估一下風險,給個優化方案。"
    這又是一個典型的、吃力不討好的"擦屁股"任務。既要滿足業務部門對效率的要求,又要確保安全底線不被突破。
    "好。"林晚接過文件,沒有多問。
    回到工位,她開始研究那個數據分析工具的安全策略日誌。很快,她就發現響應速度慢並非安全策略導致,而是該工具自身的代碼存在冗餘和低效查詢的問題。同時,她在梳理其數據訪問權限時,敏銳地注意到一個異常:該工具的一個測試賬戶,在過去一個月內,有多次在非工作時間、從非常用IP地址訪問核心客戶畫像數據的行為。
    這個發現讓她的神經立刻繃緊了。測試賬戶、非工作時間、非常用IP、核心數據……這些關鍵詞組合在一起,透著詭異。
    她沒有聲張,而是調取了更詳細的訪問日誌和網絡流量數據,進行交叉分析。她發現這個測試賬戶的訪問行為模式,與正常的數據分析工作流程存在明顯偏差,更像是一種有目的的、小心翼翼的探查。而且,這些訪問嚐試都巧妙地避開了安全策略中設置的主要告警閾值。
    這不是普通的技術問題,這很可能是一次隱蔽的內部數據窺探。
    林晚沒有立刻向杜仲匯報。她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也需要考慮如何匯報才能引起重視,而不是被當作小題大做或者"新人過於敏感"。
    她利用自己對新版"五彩綾鏡"加密協議的理解(這是她在研發部參與項目時掌握,但按理說調崗後不應再頻繁使用的知識),編寫了一個微小的監控腳本,悄悄地部署在了該數據分析工具的後端。這個腳本不會影響工具性能,但能更精細地記錄下該測試賬戶的所有操作細節和上下文環境。
    同時,她開始反向追蹤那個非常用IP地址。這需要更高的權限和更複雜的網絡分析工具,她目前的賬戶權限不足以完成。她想到了姚厚樸。這位技術天才雖然寡言,但在之前的危機中,他曾展現出強大的追蹤能力,並且,他似乎對純粹的技術挑戰更感興趣,相對不那麽在意她的過往。
    猶豫再三,林晚給姚厚樸發去了一條加密的內部通訊消息,內容很簡潔,隻說明了發現異常訪問模式,並附上了那個IP地址的部分信息,請求他協助進行更深度的溯源分析,並隱晦地表示希望暫時保密。
    消息發出後,她有些忐忑。她不確定姚厚樸是否會回應,甚至不確定他是否會因為她的"越界"行為而感到不快。
    處理完這些,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辦公室裏的同事早已走光,隻剩下她工位上的台燈散發著孤零零的光暈。
    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數據安全部的工作,遠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平靜。這裏同樣是一個戰場,隻是更加寂靜,更加考驗耐心和洞察力。那些看似普通的日誌記錄背後,可能就隱藏著致命的威脅。
    她點開那份《關於構建公司級動態數據安全防禦體係的初步構想》,在"內部威脅感知"的章節下,補充了剛才發現的這個案例。理論需要實踐的檢驗,而她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關閉文檔時,她注意到內部通訊軟件上有一個未讀消息的提示。
    是姚厚樸回複的。
    隻有一個字:"查。"
    緊接著,又發來一條:"權限已臨時提升。用完收回。"
    沒有多餘的詢問,沒有質疑她的動機,隻有最直接的技術支持。
    林晚看著屏幕上那簡短的回複,心中微微一暖,隨即又被更強烈的責任感取代。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坐直身體,雙手放回鍵盤。
    無聲的戰場,她已經踏入。接下來,就是找出那個隱藏在正常業務流量下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