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龍膽草聽完曹辛夷的匯報，沉默了片刻。聽筒裏隻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但曹辛夷能想象出他此刻定然是眸光銳利，大腦在飛速權衡。
    “知道了。”龍膽草的聲音依舊沉穩，聽不出絲毫慌亂，“看來有人不想看到我們找到盟友。九裏香提供的預警很及時。”
    “我們現在怎麽辦？是否要暫停與湄公科技的接觸？”曹辛夷問道，盡管她內心極不情願放棄這個目前看來最合適的合作夥伴。
    “不，不能停。”龍膽草果斷否定，“對方散播謠言，恰恰說明他們害怕我們達成合作。我們一旦退縮，就正中下懷，不僅坐實了‘心虛’，也會讓潛在的合作方對我們失去信心。湄公科技那邊，你照常推進，但節奏可以適當放緩，細節磋商更謹慎些。”
    他頓了頓，繼續部署：“輿論方麵，我會立刻聯係國內的公關團隊，準備幾套應對預案，同時讓技術部門追蹤溯源，盡可能掌握對方造謠的確切證據。你那邊，所有行程和會麵，明麵上一切如常，但私下接觸要加倍小心，特別是涉及商業條款的討論，必須有法務在場，所有溝通盡量留下書麵記錄。”
    “明白。”曹辛夷應道，龍膽草的冷靜和條分縷析讓她也迅速安定下來。
    “還有，”龍膽草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保護，“你個人的安全最重要。我會加派兩名可靠的安保人員給你，日常出行必須讓他們跟隨。這不是小題大做。”
    感受到他話語中的關切，曹辛夷心頭微暖，輕聲道：“好，我會注意。”
    掛斷電話，曹辛夷深吸一口氣，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壓下。她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重新審視與湄公科技的合作草案，每一個條款，每一個可能的歧義點，都在她腦中反複推敲。她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可能踩中對方預設的陷阱，必須如履薄冰。
    接下來的兩天，表麵風平浪靜，暗地裏卻波濤洶湧。
    曹辛夷與湄公科技的創始人頌恩·乍侖蓬又進行了兩次會麵，一次是正式的商務談判，雙方團隊就技術授權範圍、股權比例、管理權責等展開了唇槍舌劍的討論；另一次則是非正式的下午茶，隻有曹辛夷、頌恩以及雙方的翻譯在場，氛圍輕鬆許多，更多地交流彼此對行業未來的看法和本土市場的理解。
    頌恩是個四十歲左右、精明幹練的企業家，眼神裏透著野心與務實。他對龍膽科技的技術實力讚不絕口，但也毫不避諱地指出了“五彩綾鏡”在本地化方麵的“水土不服”。
    “曹總，恕我直言，”頌恩攪拌著杯中的咖啡，用流利的英語說道，“龍膽科技的技術就像一顆完美的鑽石，但要想在這裏賣出好價錢，可能需要一個更符合本地審美的戒托。比如，數據隱私的提示，你們的設計對於習慣了‘免費’互聯網的本地用戶來說，太過頻繁和嚴肅了，這會嚇跑很多人。”
    曹辛夷認真傾聽著，不時點頭：“頌恩先生說得很有道理。這也是我們尋求本地合作夥伴的重要原因。我們提供鑽石，而你們，是最了解如何為它設計合適戒托的工匠。在保證核心安全和隱私標準不降低的前提下，具體的交互設計和市場推廣策略，我們可以充分尊重貴方的意見。”
    她的態度誠懇而開放，讓頌恩頗為受用。雙方在理念層麵越發靠近。
    然而，就在第二次非正式會麵結束後的當晚，曹辛夷接到了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加密信息，內容隻有短短一行字：
    “小心頌恩的副手，西瓦。他與暹羅數據集團的人私交甚密。”
    信息來得突兀而詭異，沒有署名，無法追溯來源。曹辛夷盯著那行字，瞳孔微縮。西瓦·拉曼，是頌恩的堂弟，也是湄公科技的副總裁，主要負責市場與政府關係，在之前的談判中表現得頗為積極，甚至有些過於熱情。
    這條信息的真實性無法驗證，可能是離間計，也可能是真的善意提醒。但無論如何，它像一根刺，紮進了曹辛夷的心裏，讓她對即將到來的關鍵談判，更多了幾分警惕。
    她立刻將信息內容通報給了龍膽草和九裏香。
    龍膽草的回複很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談判時重點盯防此人。我會讓法務準備好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條款。”
    九裏香則回複：“已初步核查西瓦背景，其名下公司與暹羅數據集團旗下子公司確有間接投資關聯，但表麵看是正常商業行為。此人心機深沉，需極度謹慎。”
    第三天，關鍵的第三輪談判在湄公科技的會議室舉行。氣氛比前兩次更加凝重。龍膽草親自出席了會議，他坐在曹辛夷身邊，氣場強大，不言不語，卻給己方團隊帶來了定海神針般的力量。
    頌恩依舊主導著湄公科技這邊，而西瓦果然異常活躍，尤其在討論到數據管理權限和利潤分配方案時，他提出了幾個看似合理，實則暗藏玄機的條款。
    “關於用戶數據的管理，我認為應該由合資公司獨立負責，龍膽科技作為技術提供方，可以擁有監督權，但不應擁有直接調用權限，這是對本地用戶隱私的尊重，也符合我們即將出台的新數據法案精神。”西瓦侃侃而談，臉上帶著職業化的笑容。
    龍膽科技的法務總監立刻反駁：“西瓦先生，用戶數據的安全和合規使用，是‘五彩綾鏡’的核心價值所在。如果龍膽科技失去對數據的有效監管，如何確保我們的技術標準得到貫徹？如何防止數據被濫用，損害品牌聲譽？”
    西瓦攤攤手：“我們可以建立聯合審計機製嘛！當然，為了表示誠意，在利潤分配上，我們湄公科技可以適當讓步……”
    他用利潤上的“讓步”，來換取數據管理上的“獨立”，這本身就是極不正常的信號。曹辛夷與龍膽草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談判陷入僵局。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敲響，頌恩的秘書神色緊張地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頌恩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他看了一眼龍膽草和曹辛夷，眼神複雜。
    “龍總，曹總，抱歉，有點突發情況需要處理一下，我們休會半小時。”頌恩起身，帶著西瓦匆匆離開了會議室。
    龍膽草團隊的成員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龍膽草卻像是早有預料，他拿出手機，快速瀏覽了一下剛剛收到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低聲對曹辛夷說：“開始了。”
    曹辛夷心中一緊：“什麽開始了？”
    “暹羅數據集團的‘禮物’送到了。”龍膽草將手機屏幕轉向她，上麵是本地一家頗具影響力的財經媒體剛剛發布的網站頭條，標題極其聳動：
    “龍膽科技東南亞行涉險？疑以不正當手段獲取合作，深陷商業賄賂醜聞！”
    文章內容捕風捉影，含糊其辭地引用“匿名業內人士”爆料，稱龍膽科技為拿下項目，向當地官員及潛在合作企業高層提供巨額回扣，並配上了一張模糊的、曹辛夷與一位本地政府官員在酒店門口握手的照片，刻意選取的角度使得兩人的表情看起來頗為“曖昧”。文章最後還“憂心忡忡”地表示，如此行為若屬實，將嚴重破壞本地商業環境雲雲。
    惡毒！這是赤裸裸的汙蔑和構陷！曹辛夷氣得手指微微發抖，那張照片分明是幾天前一次公開的商業論壇結束後，正常的禮節性告別！
    “冷靜。”龍膽草按住她的手，聲音低沉卻有力，“這隻是開胃菜。對方肯定還有後手，目標很可能就是攪黃我們今天的談判。”
    果然，不到十分鍾，頌恩和西瓦回到了會議室。頌恩的臉色更加難看，而西瓦則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龍總，曹總，”頌恩坐下，語氣明顯沒有了之前的熱情，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我們剛剛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新聞報道。這讓我們對合作的前景，以及貴公司的商業信譽，產生了一些疑慮。在這種負麵輿論的壓力下，如果我們繼續合作，恐怕會麵臨巨大的公眾壓力和監管風險。”
    西瓦立刻接口，語氣帶著惋惜：“是啊，龍總，我們非常欣賞貴公司的技術，但也必須為湄公科技的聲譽和未來發展負責。你看，是不是我們先暫停談判，等貴公司妥善處理完這起……呃，風波之後，我們再找機會？”
    圖窮匕見！利用輿論壓力，迫使合作中斷！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龍膽草身上。
    龍膽草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看頌恩，而是將目光投向西瓦，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讓西瓦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頌恩先生，西瓦先生，”龍膽草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會議室，“關於這篇不負責任的報道，我司會立即采取法律手段維權，並追究造謠者的法律責任。這一點，請貴方放心。”
    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至於合作，我龍膽科技行得正，坐得直，從未也絕不會使用任何不正當競爭手段。我們選擇湄公科技，是看重貴方的本地實力和發展潛力，是希望強強聯合，共同開拓市場。如果因為幾句毫無根據的謠言，就放棄一個可能雙贏的合作機會，我認為，這不僅是龍膽科技的損失，更是湄公科技的遺憾。”
    他走到投影儀前，示意助理播放一份剛剛接收到的文件。
    “另外，在休會期間，我恰好收到了一份有趣的資料。”龍膽草操作著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份複雜的股權結構圖和一些資金往來記錄，“這是關於暹羅數據集團旗下的一家空殼公司，近三個月來，向某家本地網絡水軍公司支付的款項記錄，以及部分策劃抹黑我司的聊天記錄截圖。很有意思的是，這些資金的最終流向，似乎與在座的某位先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精準地射向西瓦！
    西瓦的臉色“唰”一下變得慘白，猛地站起身：“你……你血口噴人！這是誣陷！”
    頌恩也震驚地看向西瓦，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憤怒。他顯然並不知道自己這位副手竟然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
    龍膽草沒有理會西瓦的失態，而是看向頌恩，語氣誠懇：“頌恩先生，商業競爭，各憑本事。我理解貴方的顧慮，但我希望您明白，誰是真心想合作，誰是在背後捅刀子。這份資料，我可以提供給貴方作為參考。我們的合作誠意不變，但如果貴方因為內部問題而決定放棄，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他以退為進，將抉擇的皮球，連同那顆懷疑的種子，一起踢還給了頌恩。同時，那份突如其來的“資料”，不僅洗刷了龍膽科技的汙名，更將內部矛盾直接擺在了湄公科技麵前。
    會議室內的主動權，瞬間易手！
    頌恩的臉色變幻不定，他死死盯著額冒冷汗、語無倫次的西瓦，又看了看氣定神閑、掌控全局的龍膽草，心中已然明了。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
    “龍總，抱歉，是我管理不善，讓您見笑了。”頌恩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他轉向西瓦，厲聲道，“西瓦，你現在立刻回去，配合內部調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暫停你的一切職務！”
    西瓦如同鬥敗的公雞，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
    頌恩重新看向龍膽草，眼神恢複了之前的精明，更多了幾分鄭重：“龍總，讓您看笑話了。我相信貴公司的清白，也欽佩您的手段。我想，我們可以繼續討論合作的細節了，關於數據管理權限的問題，我認為貴方的擔憂很有道理，我們可以再仔細斟酌一個更平衡的方案……”
    危機，在龍膽草雷霆萬鈞的反擊下，驟然化解。不僅粉碎了對手的陰謀，清除了合作道路上的內部障礙，更借此機會展現了龍膽科技的強大情報能力和決斷力，贏得了合作夥伴更深的敬畏與信任。
    接下來的談判，順利得出奇。
    當龍膽草與頌恩最終在合作備忘錄上簽下名字，握手的那一刻，會議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曹辛夷看著龍膽草堅毅的側臉，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慨與欽佩。他總是能在最危機的時刻，找到破局的關鍵，以一種近乎霸道的方式，扭轉乾坤。
    走出湄公科技大樓，異國的陽光有些刺眼。龍膽草微微眯起眼，對身邊的曹辛夷說：“準備一下，下一站，我們去會會那個暹羅數據集團。躲在一旁放冷箭，是時候讓他們付出點代價了。”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
    曹辛夷知道，東南亞的戰場，才剛剛拉開真正的序幕。而有了身邊這個男人，她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