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膽科技頂層的董事會會議室，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巨大的環形會議桌旁，坐著公司最重要的幾位董事和核心管理層。龍膽草坐在主位，麵色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鷹，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他的左手邊是麵色依舊冷硬的姚浮萍，右手邊則是神情嚴肅的九裏香。曹辛夷坐在稍遠一些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一支鋼筆，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這場會議風暴的中心——林晚，則獨自坐在長桌的另一端，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城市天際線在晨光中清晰可見，充滿了活力與希望，卻與她此刻內心的灰暗形成了鮮明對比。她穿著最簡單的職業套裝，臉色蒼白，但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上，緊緊交握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綜上所述，”法務部的負責人合上手中的文件夾，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雖然林晚女士在關鍵時刻提供了關鍵證據，協助公司反擊了荊棘科技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並且其本人也是被脅迫的受害者。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實施了商業間諜行為，對我司造成了實質性的商譽損失和潛在的商業風險。根據公司章程及勞動合同相關條款，我們有權，並且建議，予以辭退處理，並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辭退。追究法律責任。
    這兩個詞像冰冷的錐子，刺入林晚的耳膜，讓她本就緊繃的神經幾乎要斷裂。她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甚至覺得這是她應得的懲罰。但當這一切被如此正式、如此冷酷地提出來時，那種無處遁形的羞愧和絕望，依舊幾乎將她淹沒。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龍膽草，那個將她從絕境中拉出來，給予她一線生機的男人。他依舊麵無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反對。”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是九裏香。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目光冷靜地看向法務負責人和各位董事，“各位，我們是在管理一家追求創新和價值的科技公司，不是在審理一樁非黑即白的刑事案件。林晚的行為，有其複雜性。她帶來的損害是事實，但她後續的補救，以及她所掌握的關於競爭對手技術弱點和商業手段的‘經驗’，同樣是事實，而且是極具價值的事實。”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直接辭退，並將她推出去承擔所有責任，從法律和輿論上看，或許是最簡單幹淨的做法。但這意味著我們徹底放棄了她這個‘資產’，也向外界傳遞出龍膽科技缺乏容錯和轉化危機能力的信號。更重要的是，”九裏香的目光轉向林晚，帶著一絲專業的審視，“一個經曆過如此巨大心理壓力和道德掙紮，並最終選擇站在正義一方的人，其心誌的堅韌和對忠誠的重新定義，或許遠超常人。我認為，她值得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將功補過？”一位資曆頗老的董事皺起了眉頭，語氣不悅，“九裏香總監，你說得輕巧。她身上這個‘汙點’，是那麽容易洗刷的嗎？其他員工會怎麽想？那些因為數據泄露而加班加點、承受壓力的同事們，能接受一個商業間諜繼續留在公司，甚至可能接觸到新的核心項目嗎？這會寒了大家的心！”
    這話說出了在場不少人的擔憂。會議室裏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姚浮萍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技術部門的態度，取決於她未來的崗位和權限設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位技術核心身上。姚浮萍沒有看林晚，而是盯著桌麵，仿佛在組織語言：“我承認，我無法輕易原諒她。‘星鏈’項目凝聚了我和厚樸，還有整個團隊無數個日夜的心血。她的行為，是對我們勞動最直接的背叛。”她的語氣很冷，讓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但姚浮萍話鋒一轉：“但是，在反擊荊棘科技的過程中，她提供的對方服務器架構弱點和常用的入侵路徑，確實為我們節省了大量反向工程的時間。而且，她交出的那些關於荊棘科技商業黑料的記錄，其細致和深入程度，顯示了她具備極強的信息搜集和分析能力——雖然之前用錯了地方。”
    她終於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林晚，帶著一種技術人士特有的審視：“如果，將她放在一個合適的、受到嚴格監管的位置上，比如……數據安全審計部門，專門負責模擬外部攻擊、查找係統漏洞。她的‘經驗’，或許能變成我們最堅固的盾牌之一。當然，這需要建立一套嚴密的監督和審核機製，她的所有操作必須留有痕跡，權限必須受到嚴格限製。”
    姚浮萍的話，像是一塊石頭投入水中，激起了不同的反應。她並沒有表達對林晚個人的原諒，而是從純粹的技術和公司利益角度，提出了一個務實甚至有些冷酷的“廢物利用”方案。但這對於絕境中的林晚來說，不啻於一根救命稻草。
    “我同意浮萍的看法。”曹辛夷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鋼筆，聲音平靜地響起。她看向各位董事，語氣坦然：“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我因為個人感情而偏向林晚。我不否認，在知道真相後，我對她有過憤怒，也有過同情。但此刻，我站在這裏，是以龍膽科技聯合創始人的身份發言。”
    她環視一周，目光堅定：“商場如戰場，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恪守規矩的士兵，有時候，也需要那些了解黑暗麵、知道陷阱在哪裏的人。林晚的過去是汙點，但如果運用得當，這段經曆也可以成為她獨有的‘勳章’——一枚用教訓和背叛鑄就的、守護公司的勳章。我認為，給她一個限定範圍內的機會，比簡單地把她推出去，更能體現龍膽科技的格局和智慧。至於員工情緒……”
    曹辛夷微微一頓，看向了九裏香：“這需要HR部門後續的引導和溝通工作。我相信九裏香總監有能力處理好。”
    壓力再次回到了龍膽草身上。所有董事和管理層都看向他，等待著他的最終決斷。他是公司的靈魂，他的態度將決定一切。
    龍膽草緩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他的背影挺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會議室裏靜得隻剩下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音。
    幾分鍾後，他轉過身，目光直接落在林晚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靈魂深處。
    “林晚。”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頭來。”
    林晚身體一顫，依言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在那雙眼睛裏，她看到了審視，看到了權衡，但沒有看到預想中的厭惡和鄙夷。
    “九裏香總監看到了你潛在的價值，姚浮萍總監提出了可行的技術管控方案，曹總則強調了格局和轉化危機的能力。”龍膽草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林晚的心上，“她們都是從公司利益出發，給出了專業的判斷。這很好。”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嚴肅：“但是，林晚，你要明白。留下你，對於公司而言，是一次風險投資。投資的是你幡然醒悟的誠意，是你未來可能創造的價值，更是你這個人，是否值得第二次機會。”
    他走到會議桌前，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董事會可以表決，給你一個‘數據安全審計專員’的崗位，權限受限，接受姚浮萍部門的直接管理和九裏香部門的定期心理評估。你的過去，會成為你檔案裏永不抹去的一頁，它將是懸在你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提醒你每一次操作都必須如履薄冰。”
    “現在，告訴我，”龍膽草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用你未來的每一天，每一個行動，來證明你值得這次機會，來償還你曾經犯下的過錯，來贏得……真正的、不容再次辜負的信任？”
    林晚的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但她沒有避開他的目光。她用力地、幾乎是咬著牙，清晰地說道：“我願意。”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龍總，各位董事，總監。我知道，言語是蒼白的。我接受所有的限製和監督。我會用我的一切，來守護龍膽科技的數據安全，彌補我過去的錯誤。請……給我這個機會。”
    會議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龍膽草直起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他沉聲宣布：
    “既然如此。表決吧。同意林晚留任‘數據安全審計專員’崗位，並接受上述所有監管條件的，請舉手。”
    片刻的遲疑後，九裏香第一個舉起了手。接著是曹辛夷。姚浮萍沉默了幾秒，也緩緩舉起了手。隨後，幾位董事在交頭接耳後，也陸續舉起了手。
    法務部的負責人看了看形勢，最終也無奈地舉起了手。
    全數通過。
    龍膽草看向林晚，眼神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散會。林晚，你留下。”
    眾人陸續離開，會議室裏隻剩下龍膽草和林晚兩人。
    陽光透過玻璃，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林晚依舊站在原地，仿佛虛脫了一般。
    龍膽草走到她麵前，遞過去一張紙巾。
    “擦一擦。”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從今天起，你的路會很難走。質疑、排擠、冷眼……這些都不會少。你準備好了嗎？”
    林晚接過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重重地點頭：“再難，我也會走下去。謝謝你，龍總。”
    “不用謝我。”龍膽草轉身，走向門口，在門前停住腳步，沒有回頭，“謝你自己，最後選擇了回頭。也別讓我們……尤其是那些為你說話的人，失望。”
    說完，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空蕩的會議室裏，林晚獨自站著，望著窗外明媚的天空，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但這一次，淚水衝刷掉的，不僅僅是絕望和恐懼，還有一絲新生的、沉重的希望。
    她的職場生涯，從這一刻起，徹底改變。汙點與勳章，僅一線之隔。而這條路，她必須，也隻能，走下去。
    （第15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