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米蘭：協同的起點
    收到曹辛夷郵件時，林晚剛結束與總部的跨洋會議。她的匯報條理清晰，數據紮實，贏得了屏幕那頭幾位高管的微微頷首，連一向嚴苛的馬庫斯也在會後私下肯定了她的表現。然而，這份短暫的成就感，在點開曹辛夷加密郵件的瞬間，便被一種更為沉重緊迫的情緒所取代。
    “早期壓力測試……邏輯抖動……”林晚輕聲咀嚼著這幾個關鍵詞，眉頭微蹙。她調出公司內部的技術文檔庫，開始回溯“五彩綾鏡”核心加密協議的迭代曆史。同時，她指尖飛舞，在一個隔離的虛擬環境中，嚐試根據日誌中那模糊的描述，搭建模擬測試場景。
    這絕非巧合。曹辛夷的謹慎是對的。在她剛剛收到“深潛者”警告的當下，任何一點與技術根基相關的異常，無論其看起來多麽微不足道，都必須給予最高級別的重視。過去的經曆讓她深知，那些最成功的滲透與破壞，往往始於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的、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
    她花了數小時反複研讀日誌和相關代碼，試圖捕捉那一閃而過的“邏輯抖動”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然而，正如日誌所言，這種現象極難複現。但她並沒有氣餒，轉而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分析那些在測試中被標記為“特定序列惡意探針”的數據模式。
    這項工作極其枯燥且耗費心力，需要對各種已知的網絡攻擊手段有深入的理解，並能從中提煉出特征。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林晚過往那段不願提及的經曆，反而成了一種獨特的“優勢”。她對“荊棘科技”乃至其背後可能更龐大的黑產團隊慣用的技術手法，有著近乎本能的熟悉。
    時間在代碼與數據流的分析中悄然流逝，窗外米蘭的夜空已繁星點點。終於，在對比了數百種攻擊模式後，林晚的目光鎖定了幾種極其隱蔽的、帶有明顯“試探性”和“指紋采集”特征的數據包構造方式。這些方式，與“荊棘科技”巔峰時期某個秘密實驗室研究的、旨在尋找主流加密協議“理論瑕疵”的技術路徑，有著驚人的神似之處！
    她的脊背一陣發涼。這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曆史遺留問題。那個未被複現的“抖動”，很可能真的觸及了加密協議在某個極端理論模型下的潛在邊界。而更危險的是，似乎有人，很可能就是與“荊棘科技”餘孽或“深潛者”相關的勢力，早已意識到這個邊界的存在，並一直在嚐試尋找觸發它的鑰匙。
    她立刻給曹辛夷回複了一封更長的加密郵件，附上了自己的初步分析結果和高度風險的判斷。
    “曹總，”她在郵件正文中寫道，“您發現的這個問題，其潛在威脅可能遠超我們最初的預估。攻擊模式的高度針對性表明，這並非偶然。建議：一、立即在不影響主版本開發的前提下，組織絕對可靠的小規模技術團隊，秘密成立技術攻堅小組，嚐試徹底根治此隱患；二、全麵複盤近期所有涉及核心加密協議的訪問日誌與代碼修改記錄，排查是否存在內部泄露或人為埋下後門的可能；三、對新版本所有相關代碼進行增強級安全審計。此事關聯甚大，我認為需要盡快讓龍膽草總裁和姚浮萍總工程師知悉。”
    寫完郵件，點擊發送。林晚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疲憊，但眼神卻格外銳利。過去的幽靈不僅發出了警告，似乎已經開始在現實的土壤上投下陰影。她拿起那個經過特殊加密處理的衛星電話，這是龍膽草留給她的緊急聯絡渠道。是時候，匯報“深潛者”的消息了。
    （二） 龍膽科技總部：陰影下的布防
    龍膽草的私人會議室裏，氣氛比白天的董事會更加凝重。隻有龍膽草、九裏香兩人在場。林晚的聲音通過加密線路傳來，清晰而冷靜地敘述了收到“深潛者”警告的經過，以及她對曹辛夷所發現技術隱患的初步關聯分析。
    “……綜上所述，‘深潛者’的再次出現，並與一個潛藏的技術隱患幾乎同時浮出水麵，我認為這絕非偶然。他們可能在嚐試激活或者利用這個我們已知但未重視的漏洞。”林晚的聲音帶著一絲經過克製的緊迫感。
    “我明白了。”龍膽草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但熟悉他的人能從他微微收緊的下頜線條看出他內心的震動，“你做得很好，林晚。保持警惕，繼續你在歐洲的工作，但安全第一。‘深潛者’這邊，我和九裏香會處理。”
    結束通話後，龍膽草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九裏香：“你怎麽看？”
    九裏香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銳利：“兩條線索，指向同一個方向。林晚的判斷大概率是正確的。‘深潛者’沉寂許久後突然現身，並且能精準地將警告發送到林晚的私人加密號碼，說明對方不僅沒有停止活動，其信息網絡比我們預想的更深。他們選擇在這個時間點接觸，要麽是認為時機已到，要麽是受到了某種壓力或指使。”
    “壓力？指使？”龍膽草捕捉到這個詞。
    “荊棘科技倒台後，其核心技術和人員不可能憑空消失。最大的可能是被其他勢力吸納。‘深潛者’很可能已服務於新的主人。而這位新主人，對‘五彩綾鏡’的興趣，恐怕比荊棘科技更大，手段也可能更隱蔽、更狠辣。”九裏香分析道，“他們選擇警告林晚，很可能是某種心理戰術，擾亂她的心神，或者……也是一種試探，想看看我們的反應。”
    龍膽草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眼神冰冷：“不管他是幽靈還是活人，既然敢再次伸手，就要有被再次斬斷的覺悟。”他轉過身，語氣果斷，“九裏，兩件事。第一，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資源，包括外部的情報合作方，全力追查‘深潛者’的真實身份和下落，以及他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第二，對公司內部，尤其是核心研發部門和數據安全部門，進行一次最隱秘的、最高級別的忠誠度審查和背景調查，範圍可以擴大到近一年內所有接觸過‘五彩綾鏡’核心代碼的人員。我授權你調用最高權限。”
    “明白。”九裏香點頭，她知道這意味著將掀起一場無聲的風暴，“那技術隱患的問題，以及是否告知姚浮萍？”
    龍膽草沉吟片刻：“技術問題，必須解決。但浮萍的性子……她正在全力攻堅新版本，如果此時得知她視為心血根基的加密協議可能存在先天瑕疵，而且消息可能來自曹辛夷和林晚的‘外行’發現，以她的驕傲，很可能會產生強烈的抵觸情緒，反而不利於問題的解決，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他思考著，一個計劃在腦中逐漸成形：“這樣，我會親自找浮萍談，但不直接點破。就以應對潛在的國際競爭和最高級別安全要求為由，成立一個由我直接領導的、小範圍的‘技術安全特別工作組’。我會邀請她加入，並請她主導對核心加密協議進行一次‘預防性’的強化升級。這樣，既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和主導權，也能將排查和修複那個隱患的目的，融入其中。”
    “很穩妥的安排。”九裏香表示讚同，“那曹辛夷和林晚那邊？”
    “通知她們，技術隱患一事我已知曉並著手處理，感謝她們的警覺。要求曹辛夷對東京路演的所有準備工作照常進行，但要格外留意日方合作者中是否有異常打探技術細節的行為。林晚則繼續負責歐洲區的數據安全，並配合你進行內部的秘密調查，她對於‘荊棘’係手法的了解，是關鍵。”龍膽草指令清晰，“記住，在我們摸清對方底細之前，所有人，外鬆內緊。”
    “是。”
    一場針對暗處敵人的防禦與反擊戰，在龍膽科技的最高層，悄然拉開了序幕。
    （三） 東京：疑慮的延伸
    收到林晚回複的詳細分析郵件後，曹辛夷的心也沉了下去。林晚的專業判斷印證了她最壞的猜想。這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更可能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安全陷阱。
    她立刻按照龍膽草後續的指示，調整了心態，將主要精力放回到即將到來的京都路演上。但有了這份警惕，她再審視與日方合作的一切細節時，感覺便截然不同。
    她重新調出與“阪和物產”談判的全過程錄像和會議紀要，仔細複盤。阪和物產是日本關西地區底蘊極其深厚的綜合財團，其旗下的科技公司雖然規模不是業界最大，但以其對技術細節的苛刻要求和與政界、學界緊密的聯係而著稱。能夠與他們合作，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之前，曹辛夷將對方的嚴謹乃至挑剔，視為日係企業一貫的風格。但此刻，她注意到幾個此前被忽略的細節：
    在第三次技術對接會議上，阪和方麵的一位年輕技術專家，曾多次、而且是以一種看似不經意的方式，詢問關於“五彩綾鏡”加密協議在不同硬件平台、尤其是某些特定架構的嵌入式設備上的“性能表現”和“理論極限”。問題提得非常專業，切入角度刁鑽。
    在商討數據接口標準時，對方堅持要求加入幾條看似是為了“更好的兼容性”而設計的、非標準的冗餘校驗指令。當時龍膽科技的技術團隊認為無傷大雅，為了推進合作便予以同意。
    還有，對方負責對接的副部長，在一次非正式宴請中，曾半開玩笑地問起，龍膽科技是否擔心“像之前那樣，再次遭遇內部人員帶來的技術風險”……
    這些分散的點，在“潛在隱患”和“外部威脅”這根線索的串聯下，在曹辛夷的腦中逐漸構成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圖景。阪和物產，或者至少是其團隊中的某些人，似乎對“五彩綾鏡”的技術根基，抱有超乎尋常的興趣，甚至可能……在有意無意地進行某種程度的“探底”。
    他們是真的隻是出於技術上的嚴謹與合作誠意？還是另有所圖？那個低概率的“邏輯抖動”，會不會就是他們試圖尋找或驗證的目標？
    曹辛夷感到一股寒意。如果連阪和物產這樣看似可靠的合作夥伴都不可信，那麽龍膽科技在國際化道路上將步步驚心。她不敢怠慢，立刻將她觀察到的這些疑點，整理成一份加密報告，直接發送給了龍膽草和九裏香。她在報告中建議，對阪和物產進行更深入的背景調查，並在京都路演及後續的合同履行中，采取更審慎的技術隔離與信息管控措施。
    做完這一切，她站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東京灣靜謐的夜色。海麵漆黑如墨，遠方的燈塔光芒在黑暗中執著閃爍。商業的戰場，從來不隻是明麵上的觥籌交錯與合同簽署，更深處的較量，早已在無人知曉的維度展開。
    （四） 龍膽科技研發中心：驕傲下的盲點
    龍膽科技總部大樓的副樓，是整個公司的技術心髒——研發中心。此時已是深夜，姚浮萍的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她剛剛結束與北美分區的技術協調會，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明亮而專注。
    桌上放著一份剛剛由龍膽草親自簽署的、關於成立“技術安全特別工作組”的通知，她被任命為工作組的技術總負責人，負責牽頭對“五彩綾鏡”核心加密協議進行新一輪的“預防性強化升級”。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任務，姚浮萍內心有些不解，甚至隱隱有一絲不悅。“預防性強化？”她看著通知上的措辭，眉頭微挑。她對自己主導設計的加密協議有著絕對的自信，這套協議經曆了無數次內部測試和外部挑戰，其堅固性早已被證明。在她看來，目前最重要的任務是按計劃完成新版本的開發，而不是分散精力去做什麽“預防性”的、可能意義不大的升級。
    尤其是指令中特別強調，此次升級工作需要高度保密，僅限於工作組核心成員參與，並且所有進展需直接向龍膽草匯報。這讓她感覺有些被特殊對待，仿佛她的技術判斷不再被完全信任。
    “是因為林晚去了歐洲，發現了什麽新的威脅類型嗎？”她暗自揣測，“還是董事會那幫老古董，被之前的泄露事件嚇破了膽，草木皆兵？”
    她並非不了解安全的重要性，但她更相信，最好的防禦是不斷進攻——用更先進的技術、更完美的代碼，構建起讓對手無法逾越的壁壘。將寶貴的人力物力投入到對一個已被評定為【極低風險】的曆史問題進行反複核查，在她看來，是一種資源浪費。
    這時，她的得力助手，也是核心開發團隊的骨幹程序員齊昊，敲門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幾份需要她簽字的代碼合並申請。
    “浮萍姐，龍膽總那邊新成立的工作組……我們這邊需要抽調人手嗎？”齊昊試探著問，他也看到了通知。
    姚浮萍揉了揉眉心，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暫時不需要。新版本開發是關鍵，不能受影響。加密協議的強化升級，我會先帶兩個實習生做一些前期研究和方案設計。你現在的任務，是確保‘鏡像空間’模塊在下周之前達到性能指標。”
    “明白。”齊昊點頭，將文件放在桌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不過浮萍姐，我最近在複盤舊代碼的時候，好像也隱約覺得加密協議那邊，在處理某種極端異步請求時，似乎有點……嗯，說不上的感覺，就是不夠流暢。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我們也內部仔細過一遍？”
    姚浮萍看了他一眼，語氣肯定：“齊昊，我知道你細心。但那個模塊的代碼，我們前後評審了不下十次。每一個邊界條件都考慮到了。你說的不流暢感，很可能隻是特定測試環境下的錯覺。我們現在要聚焦主要矛盾，不要被細枝末節分散注意力。等新版本穩定上線，我們有的是時間回頭做優化。”
    她的自信與權威，讓齊昊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好的，我知道了。”
    齊昊離開後，姚浮萍再次將目光投向那份通知，最終還是將其歸入了“待處理”文件夾的底層。她決定先集中精力攻克新版本的技術難點，那個“預防性升級”，在她心中，優先級被悄然調後。
    她並不知道，這個基於技術驕傲和資源權衡做出的決定，正讓她和她視若生命的技術成果，一步步走向那個被有心人暗中窺伺的危險邊緣。而在她主導的新版本代碼庫中，某個由齊昊提交的、關於優化網絡請求處理效率的通用底層函數庫更新包裏，幾行看似無害的、用於性能監測的代碼，正靜靜地潛伏著，如同等待信號的冬蟲。
    （第26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