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鏡照未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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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慶功宴在午夜前結束了。
    龍膽草和曹辛夷回到公寓時,兩人都帶著微醺。高跟鞋被踢在玄關,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沙發上,窗外的紐約依然燈火通明,但房間裏的喧囂已經沉澱下來。
    “你今天說得很好。”曹辛夷遞給龍膽草一杯溫水,“沒有套話,都是真心話。”
    龍膽草接過杯子,卻沒有喝。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的城市:“你知道嗎?演講的時候,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沒有挺過那次危機,現在會在哪裏?”
    曹辛夷走到他身邊:“你會在某個創業公司當技術顧問,我可能開了家咖啡店,姚浮萍肯定在矽穀拿百萬年薪,九裏香會是某個大集團的HRD。”
    “林晚呢?”
    這個問題讓空氣安靜了幾秒。
    “她……”曹辛夷想了想,“可能會繼續做商業間諜,也可能早就進了監獄。”
    龍膽草搖頭:“不,她會找到另一條路。她骨子裏是個好人,隻是當時走錯了方向。”
    “你還是很在意她。”曹辛夷說得很平靜,沒有責備。
    “在意,但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在意。”龍膽草轉過身,“就像你會在意一個曾經重傷你、後來又救了你的人。那種感情很複雜,有恨,有感激,有遺憾,但唯獨沒有——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用這個詞界定。
    曹辛夷看著他:“那你對我呢?是什麽?”
    龍膽草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沙發邊,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裏麵是兩枚簡單的鉑金戒指。
    “五年前,我在地下室寫商業計劃書,你送泡麵給我。”他說,“四年前,公司第一次盈利,你說要慶祝,結果帶我去吃路邊攤。三年前,危機最嚴重的時候,你抵押了自己的房子給公司周轉。兩年前,我高燒住院,你守了三天三夜。”
    他拿起其中一枚戒指:“一年前,荊棘科技最後上訴失敗的那天,你什麽都沒說,隻是抱著我哭了。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不是我自己,是你。”
    曹辛夷的眼淚掉了下來。
    “所以我想問你,”龍膽草單膝跪地,這個動作笨拙得有些可笑,但他的眼神無比認真,“曹辛夷小姐,你願意和這個曾經一無所有、現在依然有很多缺點的男人,一起走完接下來的人生嗎?不隻是作為同事,不隻是作為朋友,而是作為彼此最信任的伴侶。”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盛大的儀式,甚至沒有說“愛”這個字。
    但曹辛夷聽懂了。
    她伸出手,讓龍膽草為她戴上戒指。尺寸剛剛好,就像他們之間的默契。
    “你知道嗎?”她擦掉眼淚,“我等這一天等了五年。但我從來沒有催過你,因為我知道,你需要時間看清自己的心。”
    龍膽草站起來,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值得。”曹辛夷靠在他肩上,“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窗外,時代廣場的巨型屏幕切換了畫麵。龍膽科技上市的新聞已經過去,現在播放的是明天天氣。晴,最高溫度二十二度,微風。
    一個適合開始新生活的天氣。
    9
    同一時間,姚浮萍還在公司。
    上市後的第一個夜晚,技術團隊需要確保所有係統平穩運行。她坐在監控中心的大屏幕前,看著全球八個數據中心的實時數據流。
    “姚總,新加坡分部報告一切正常。”
    “倫敦分部係統負載穩定。”
    “東京分部網絡延遲在正常範圍內。”
    報告聲此起彼伏。姚浮萍點點頭,視線卻落在另一塊屏幕上——那是“五彩綾鏡”的用戶增長曲線,上市後二十四小時,新增用戶突破了三百萬。
    一個年輕工程師端著咖啡走過來:“姚總,您去休息吧,我們盯著就行。”
    姚浮萍接過咖啡:“你們先輪班休息,我再看一會兒。”
    “您在等什麽嗎?”
    “等一個老朋友。”姚浮萍說。
    話音剛落,她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林晚發來的消息,隻有一張截圖——“數據安全教育基金會”官網的訪問量統計,上線十二小時,已經有五千人報名參加第一期課程。
    截圖下麵有一行字:“你教我的東西,現在我要教給更多人了。”
    姚浮萍看了很久,回複:“教他們什麽?”
    “教他們如何用技術保護自己,而不是傷害別人。教他們如何在犯錯之後重新開始。教他們——信任雖然脆弱,但值得重建。”
    姚浮萍的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五年前,如果有人說她會和這個差點毀掉公司的人成為朋友,她一定會覺得對方瘋了。
    但人就是這樣奇怪。那些曾經傷你最深的人,後來可能成為最懂你的人。
    她回複:“第一期課程,我去當講師。”
    “真的?”
    “真的。就講‘蜜罐技術的防禦應用’——畢竟,當年你差點栽在這個上麵。”
    林晚發來一個笑哭的表情:“你真是記仇。”
    “不是記仇,”姚浮萍認真打字,“是記住。記住我們曾經如何對抗,後來又如何並肩作戰。這些故事,應該被講出來。”
    她放下手機,看向窗外。紐約的夜空難得清澈,能看見幾顆星星。她想起小時候和弟弟在農村老家,夏天的夜晚,他們躺在屋頂上看星星。姚厚樸總是問:“姐,天上有多少顆星星?”
    “數不清。”她總是這樣回答。
    “那我要數清楚。”七歲的姚厚樸很固執。
    現在他三十歲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還在數星星——隻不過現在數的是服務器上的代碼行數,是女兒每天笑的次數,是妻子眼角的細紋。
    成長就是不斷重新定義什麽是重要的。
    監控中心的門開了,九裏香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下了晚禮服,穿著簡單的襯衫和西褲,手裏拿著平板電腦。
    “就知道你還沒走。”九裏香說,“全球人才計劃的推進方案,需要你簽字。”
    姚浮萍接過平板,瀏覽著文件:“你要挖穀歌的人?”
    “不是挖,是邀請。”九裏香糾正道,“我們提供的不隻是薪資,還有‘犯錯的權利’——這是我們獨有的文化。”
    “犯錯的權利?”
    “在龍膽科技,允許員工犯誠實的錯誤,允許他們在錯誤中學習,允許他們跌倒後重新站起來。”九裏香認真地說,“這是林晚事件給我們最大的禮物——我們學會了寬恕,學會了給第二次機會。”
    姚浮萍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林晚的出現不是為了毀掉我們,而是為了讓我們成為更好的公司。”
    “也許每個人出現在我們生命中,都有他的使命。”九裏香收起平板,“她的使命是教會我們寬恕,你的使命是教會我們堅持,我的使命是教會我們理解人性。”
    “那龍膽草呢?”
    “他的使命是讓我們相信,一個從地下室開始的夢,真的可以照進現實。”
    兩個女人相視而笑。
    10
    淩晨四點,林晚還在工作。
    基金會的第一期課程大綱已經完成,但她總覺得缺了什麽。直到天快亮時,她突然明白了。
    她打開一個新的文檔,在標題處寫下:“第一課:我的故事”。
    然後開始打字:
    “五年前,我是一個商業間諜。我潛入一家創業公司,竊取他們的核心數據,差點導致公司倒閉。我被發現,被起訴,被所有人唾棄。”
    “那家公司的創始人給了我一個選擇:坐牢,或者用餘生贖罪。”
    “我選擇了後者。”
    “三年審查期,兩年重建期。我從一個需要被監控的危險人物,變成了數據安全部門的負責人。這個過程很痛苦,痛苦到我想過放棄。”
    “但有人沒有放棄我。”
    她停下來,想起那些畫麵:曹辛夷遞來的胃藥,姚浮萍深夜幫她修改代碼,九裏香在心理評估報告上寫的“建議留用”,龍膽草在董事會上說“我信任她”。
    “信任就像一麵鏡子,”她繼續寫道,“一旦碎了,很難複原。但如果你足夠耐心,一片一片撿起來,用時間和行動去粘合,它最終會恢複原狀——雖然會有裂痕,但那些裂痕會成為最堅固的部分。”
    “今天,我負責這個基金會。我要教你們的不是完美的技術,而是如何在犯錯後重新做人。如何在破碎後重建信任。如何在黑暗中,找到那束願意為你亮起的光。”
    “第一課的內容很簡單:承認錯誤,承擔責任,然後——重新開始。”
    寫完這些,天已經亮了。晨光從窗戶灑進來,照亮了書桌,照亮了電腦屏幕,照亮了她手上的繭——那是長期敲鍵盤留下的痕跡,也是這五年奮鬥的證明。
    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囡囡,你爸爸說想你了。我們買了下周去紐約的機票,去看你。”
    林晚的眼淚突然湧上來:“媽……”
    “別哭別哭。”母親的聲音有些慌亂,“你爸爸說,要親自謝謝那個幫助你的龍先生。我們帶了自家釀的米酒,還有你最愛吃的臘肉……”
    “好。”林晚擦掉眼淚,“我等你們。”
    掛斷電話後,她走到窗前。紐約在晨光中蘇醒,街道開始忙碌,新的一天開始了。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個早晨,她第一次走進龍膽科技,心裏滿是算計和偽裝。那時的她不會想到,這條路會如此曲折,如此痛苦,又如此——值得。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基金會的團隊成員:“林總監,報名人數突破一萬了。媒體想采訪您,您看……”
    “接受采訪。”林晚說,“但有一個條件——我要講完整的故事,不美化,不回避,不推卸責任。”
    “這可能會引起爭議……”
    “那就讓它引起爭議。”林晚堅定地說,“我要讓所有人知道,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勇氣麵對。我要讓那些走在錯誤邊緣的人看見——回頭,還有路。”
    她掛斷電話,換上運動服,出門晨跑。
    中央公園裏已經有很多跑步的人。她加入他們,沿著湖邊慢跑。呼吸逐漸急促,汗水濕透了衣服,但她的心卻越來越輕鬆。
    跑過五公裏標誌時,她停下來,看著湖麵上初升的太陽。
    陽光破碎在水麵上,像無數麵小小的鏡子,每一麵都映著天空,映著樹木,映著奔跑的人們,也映著她自己——那個曾經破碎,現在正在一點點完整的自己。
    她想起“五彩綾鏡”這個名字的由來。龍膽草說過:“數據就像一麵多棱鏡,能折射出人性的各種色彩。我們要做的,不是控製這些色彩,而是保護它們自由地綻放。”
    而現在她覺得,人生也是一麵多棱鏡。有黑暗的色彩,也有光明的色彩;有錯誤的色彩,也有救贖的色彩;有破碎的色彩,也有完整的色彩。
    所有這些色彩匯聚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生。
    她繼續往前跑,腳步輕盈。
    前方的路還很長,但這一次,她知道要往哪裏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