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續)代碼深處的人性補丁
字數:11444 加入書籤
龍膽科技總部大樓十七層,A3研發機房。
這裏的空氣永遠比外麵低三度,彌漫著服務器散熱風扇的低頻嗡鳴和某種微妙的臭氧味——那是電流穿過精密元件時產生的、屬於數字世界的氣息。淩晨五點四十七分,機房裏唯一的照明來自三排機櫃頂端的幽藍指示燈,以及姚浮萍麵前那六塊曲麵屏發出的冷光。
她坐在人體工學椅裏,身體前傾,十指在鍵盤上敲擊的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屏幕上滾動的不是代碼,而是“五彩綾鏡”3.0版本的用戶行為日誌——海量的、經過脫敏處理的數據流,像一條閃爍著無數光點的銀河,在她眼前奔湧而過。
“找到了。”
姚浮萍的聲音在空曠的機房裏顯得格外清晰。她按下暫停鍵,將其中一段日誌放大。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匿名用戶ID:U9F4A2B1C。
這個用戶在過去七十二小時裏,使用“五彩綾鏡”的“記憶重構”功能——一項允許用戶基於自己的行為數據,生成虛擬人生軌跡預測的服務——共計217次。平均每四十分鍾一次。
這不正常。
“記憶重構”雖然是核心功能,但正常用戶的使用頻率是每天13次。像這樣近乎強迫症的反複運行,要麽是測試賬號,要麽……
“要麽是有人在用它做別的事情。”姚浮萍自語。
她調出該用戶的所有操作日誌。每一次“記憶重構”的輸入參數都略有不同:調整了某個關鍵人生節點的時間點,修改了某個選擇的權重係數,甚至嚐試了現實中不可能同時存在的分支選項。
比如:如果當年高考時沒有生病。
比如:如果大學畢業後接受了那份海外工作。
比如:如果沒有在某個雨夜遇見某個人。
姚浮萍盯著屏幕,眉頭慢慢皺緊。這不像是在預測未來,更像是在……重構過去。或者說,在無數個可能的過去中,尋找某個特定的版本。
她的手機震動了。是龍膽草的消息:“十五分鍾後到。什麽情況?”
姚浮萍回複:“不是BUG,是特性。一個用戶在使用‘記憶重構’進行某種……自我治療。或者自我折磨。”
發送完畢,她靠回椅背,從抽屜裏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淡藍色的煙霧在屏幕冷光中嫋嫋升起,模糊了她疲憊卻異常專注的臉。
姚浮萍很少抽煙,除非遇到無法用代碼解釋的問題。
而這個U9F4A2B1C,就是一個無法用代碼解釋的問題。
龍膽草和曹辛夷推開機房厚重的隔音門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姚浮萍坐在六麵屏幕組成的半圓中心,指尖夾著的煙已經燃到盡頭,煙灰很長,搖搖欲墜。屏幕上的數據流還在滾動,那些代表用戶行為的彩色線條交織成一張複雜的網,而那個異常用戶的數據點,在網中央發出刺眼的紅色警報。
“來了?”姚浮萍沒回頭,掐滅煙頭,指了指旁邊的兩台備用工作站,“坐。給你們開了權限。”
龍膽草和曹辛夷對視一眼,各自坐下。屏幕自動亮起,顯示的是和姚浮萍主屏幕同步的數據。
“看這裏。”姚浮萍將紅色警報點放大,“用戶U9F4A2B1C,注冊時間是我們上市前夜。用的是一次性加密郵箱,IP地址經過多層跳轉,最後定位在……一家網吧。上海楊浦區,大學城附近。”
曹辛夷迅速調出用戶填寫的虛假資料:“性別男,年齡28歲,職業‘自由職業者’。太假了。”
“但使用行為是真的。”龍膽草盯著那些密集的操作記錄,“他在反複模擬不同的人生路徑。每一次模擬的運行時長都在增加——從最初的五分鍾,到現在的三十七分鍾。他在往深處走。”
“不隻是深處。”姚浮萍調出一個分析窗口,“看情感波動曲線。”
屏幕上出現了一條鋸齒狀的線。每一次“記憶重構”運行時,曲線都會劇烈波動,峰值出現在模擬結果生成的瞬間。而波動幅度一次比一次大。
“他在用這個功能,”姚浮萍一字一頓地說,“反複經曆某種創傷性地事件的不同版本。然後觀察自己的‘虛擬情感反應’。”
機房陷入短暫的沉默。
隻有服務器的嗡鳴聲,像某種巨大生物的呼吸。
“我們需要介入嗎?”曹辛夷問,“從數據安全角度,他沒有違反協議。但從……”
“但從人道主義角度,我們不能看著一個人用我們的產品進行自我傷害。”龍膽草接過話頭,“‘五彩綾鏡’的初衷是幫助人們理解自己,不是沉溺於過去。”
姚浮萍敲了幾下鍵盤,調出“五彩綾鏡”的用戶協議——那份她和法務團隊打磨了四個月、被譽為“業內最尊重隱私”的協議。
“第3.7條,”她念道,“‘用戶不得利用本服務進行可能對自身或他人造成心理傷害的重複性、強迫性地行為。係統檢測到此類行為時,有權暫時限製相關功能,並推送心理健康資源。’”
“所以我們可以介入。”曹辛夷鬆了口氣。
“但問題在於,”姚浮萍轉向他們,“怎麽介入?直接彈窗說‘檢測到您可能心理狀態不佳,建議尋求專業幫助’?那會毀掉我們建立的所有信任。用戶會覺得,‘五彩綾鏡’終究還是在監視他們。”
龍膽草站起身,在機房裏踱步。他的影子被屏幕光投在牆壁上,拉得很長。
“這個功能是我提議加入的。”他停下,看著那些紅色數據點,“‘記憶重構’——名字是我起的。我當時想,如果每個人都能像調試代碼一樣調試自己的人生,看看如果當初選了另一條路會怎樣,也許就能對現在的自己更寬容一些。”
他頓了頓。
“但我沒想過,有人會用它來反複撕開傷口。”
曹辛夷走到他身邊,手輕輕搭在他手臂上:“這不是你的錯。工具沒有善惡,取決於使用的人。”
“但設計工具的人有責任。”龍膽草搖頭,“姚浮萍,能追溯到這個用戶的真實身份嗎?在不違反我們隱私承諾的前提下?”
姚浮萍沉默了幾秒,然後點頭:“可以,但需要觸發‘安全例外條款’——當係統有合理理由認為用戶存在即刻的自殘或自殺風險時,可以啟動身份追溯程序。這個理由……目前還不夠充分。”
她調出另一組數據:該用戶的操作時間分布。幾乎全部集中在淩晨1點到5點之間。
“一個隻在深夜活動的人。”姚浮萍說,“孤獨,失眠,沉溺於虛擬的‘如果’。但還沒有表現出直接的自我傷害意圖。”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晨光從機房側麵高處的窄窗斜射而來,在磨砂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光斑裏有塵埃飛舞,緩慢,安靜,像某種微型星係的運轉。
“我有一個想法。”曹辛夷突然開口。
龍膽草和姚浮萍同時看向她。
“我們不直接幹預用戶行為。”曹辛夷走到主屏幕前,指著那些反複運行的“記憶重構”進程,“而是在算法裏加一個……‘人性補丁’。”
“‘人性補丁’?”姚浮萍挑眉。
“對。”曹辛夷的眼睛在屏幕冷光中發亮,“‘五彩綾鏡’的核心算法是姚浮萍寫的,冷峻,精確,像手術刀。但我們可以給它加一個層——當係統檢測到用戶在進行某種重複性的、可能有害的自我模擬時,不是阻止他,而是在模擬結果中,加入一些……隨機的善意。”
她調出“記憶重構”的代碼結構圖。
“看這裏:算法會根據用戶輸入的人生參數,計算出最可能的平行人生軌跡。但現在,如果用戶連續三次模擬同一種創傷性場景,第四次運行時,算法會隨機引入一個小變量。”
“什麽變量?”龍膽草問。
“比如,”曹辛夷說,“在他模擬的‘如果高考沒有生病’的場景裏,讓虛擬的他在考場外撿到一隻受傷的小鳥。或者在他模擬的‘如果沒有錯過那個人’的場景裏,讓虛擬的他在咖啡館等待時,無意中聽到一段溫暖的對話。”
她轉身麵對他們。
“不是改變主要劇情,隻是加入一些微小的、無關緊要的善意瞬間。讓用戶在反複咀嚼痛苦時,無意中嚐到一點點甜。”
姚浮萍陷入了沉思。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擊著,像是在腦子裏運行某種模擬。
“技術上可行。”半分鍾後,她說,“但倫理上……我們在未經用戶同意的情況下,修改他的模擬結果。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操縱?”
“這是治療。”曹辛夷堅持,“而且是最低限度的幹預。我們不阻止他回憶痛苦,隻是在他回憶的間隙,偷偷塞進一束光。”
龍膽草看著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最信任的技術天才,一個是他剛確定要共度餘生的人。她們站在冷色調的機房裏,身後是流淌的數據星河,卻在討論如何在一行行代碼裏,嵌入人性的溫度。
他突然想起林晚那份手寫信裏的那句話:“謝謝你的‘五彩綾鏡’。它讓我看見,人也可以像數據一樣,在脫敏之後,依然保有核心價值。”
也許,“五彩綾鏡”的下一個版本,需要的不是更強的算法,而是更懂得人性的算法。
“做吧。”龍膽草說。
姚浮萍看向他。
“寫這個‘人性補丁’。但要加一個限製:隻有當係統高度確信用戶處於心理危機時,才觸發。而且,”他補充,“要記錄所有觸發事件。定期由你和九裏香一起審查。如果我們越界了,要及時修正。”
姚浮萍點頭:“好。給我……六小時。”
“我們陪你。”曹辛夷已經坐回工作站前,“你寫核心算法,我設計‘善意變量’的數據庫。龍膽草負責審核倫理邊界。”
分工明確,就像過去四年裏的每一次技術攻關。
機房裏再次響起密集的鍵盤聲。這一次,敲擊的節奏裏有一種不同於往常的韻律——不再是單純的解決問題,而是在創造某種新的東西。
一種會關心人類的代碼。
上午十一點零七分,“人性補丁”的第一版部署完成。
姚浮萍按下回車鍵的瞬間,機房裏的三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屏幕上,代表U9F4A2B1C的紅色數據點開始閃爍——係統檢測到符合觸發條件的行為模式,正在加載補丁。
“他開始第四次模擬了。”姚浮萍低聲說。
屏幕中央彈出一個實時模擬窗口。由於隱私限製,他們看不到具體內容,隻能看到算法運行的狀態條和情感波動曲線。
這一次的模擬主題依然是:“如果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那個電話。”
模擬運行時間:三十九分鍾。
情感波動曲線初始峰值:87(滿值100)。
補丁觸發狀態:已激活。
植入的“善意變量”:模擬場景中,虛擬主角在等待電話時,窗外開始下雪。一個陌生小孩在樓下堆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手裏舉著一張紙,紙上寫著:“明天會出太陽。”
這些信息以元數據的形式顯示在監控界麵。龍膽草看著那行“明天會出太陽”,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這個變量……是你設計的?”他問曹辛夷。
曹辛夷點點頭:“我外婆生前常說的話。上海冬天很少下雪,但每次下雪,她都說:‘雪下得越大,明天的太陽就越亮。’”
模擬還在繼續。
情感波動曲線在初始峰值後,沒有像前三次那樣持續維持在高位,而是開始緩慢下降。第七分鍾,曲線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上翹——那是算法植入了另一個微小變量:虛擬主角的手機沒電了,他不得不去便利店買充電器。在便利店,收銀員多找了他兩塊錢,他提醒了對方,收銀員笑著說:“您真是好人,這杯熱奶茶送您,剛煮的。”
第十一分鍾,曲線再次上翹:虛擬主角坐在便利店窗邊等充電時,一隻流浪貓跳上窗台,隔著玻璃朝他叫。店員說:“這隻貓每天這時候都來,好像是在等人。但從來沒人認領它。”
第十九分鍾,虛擬主角的手機充好電了。他開機,未接來電的提示音響起——這是原模擬場景的關鍵節點。按照前三次的模擬結果,此刻情感曲線會飆升到接近100。
但這一次,曲線隻上升到72,就停住了。
然後開始下降。
持續下降。
模擬結束於第三十九分鍾。最終情感波動值:41。
比前三次模擬的平均終值低了53個百分點。
機房裏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姚浮萍盯著屏幕,第一次,她臉上露出了某種近乎敬畏的表情。
“他退出了模擬。”她說,“沒有像前三次那樣立刻開始下一次。他在結果頁麵停留了……四分鍾。然後退出了‘五彩綾鏡’。”
龍膽草看向監控日誌:用戶U9F4A2B1C的登錄狀態已離線。IP地址最後活躍時間:11:46。
“他會回來嗎?”曹辛夷輕聲問。
“不知道。”姚浮萍說,“但至少,這一次他沒有被困在那個‘如果’裏。”
她調出補丁的運行日誌,開始逐行檢查代碼。這是她作為工程師的習慣——永遠對奇跡保持懷疑,永遠要確認數據沒有說謊。
但數據沒有說謊。
那個微小的、由幾行代碼實現的幹預,真的改變了一個人沉浸痛苦的方式。不是強行拉出深淵,而是在深淵邊緣,悄悄鋪了一小段向上的階梯。
龍膽草走到窗前。窗外,上海的天空難得地湛藍。陽光照在陸家嘴的玻璃森林上,反射出千萬個太陽。
他突然想起上市鍾聲響起時,自己心裏的那句話:“這隻是開始。”
是的,這隻是開始。
上市不是終點,敲鍾不是高潮。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如何讓一家估值百億的公司,依然記得代碼背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如何讓算法在追求效率的同時,不失去慈悲。如何在一行行冰冷的二進製指令裏,編寫進人類最珍貴的品質:理解,包容,以及,不放棄任何一個人的希望。
“姚浮萍。”龍膽草轉身。
“嗯?”
“這個‘人性補丁’,不要隻部署給U9F4A2B1C。把它作為‘五彩綾鏡’3.1版本的標準配置,推送給所有用戶。”
姚浮萍愣了一下:“但觸發條件……”
“優化觸發條件。”龍膽草說,“讓它更智能,更精準,更溫柔。我們要做的不是監視用戶,而是……在適當的時候,遞上一杯熱茶。即使是在虛擬世界裏。”
曹辛夷笑了:“你知道這可能會被競爭對手嘲笑嗎?說我們‘不專業’,‘把心理治療和算法混為一談’。”
“讓他們笑。”龍膽草也笑了,“四年前,他們也笑過我們,說‘一家初創公司想用算法保護隱私?天真’。現在,我們在納斯達克敲了鍾。”
他走到兩個女人麵前,看著她們疲憊但明亮的眼睛。
“我們做‘五彩綾鏡’的初心是什麽?不是成為最賺錢的公司,不是開發最強大的算法,而是……”他頓了頓,尋找準確的詞語,“而是創造一個地方。一個讓用戶感到安全、感到被理解、感到即使是在最糟糕的‘如果’裏,也有一束光會照進來的地方。”
姚浮萍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好。我重新設計觸發算法。需要九裏香的心理學團隊提供支持——我們需要更精準地定義‘心理危機’的閾值。”
“我去找九裏香。”曹辛夷已經起身,“另外,我建議成立一個倫理委員會。定期審查所有可能涉及用戶心理幹預的功能。成員包括技術、產品、心理專家,還有……普通用戶代表。”
“包括林晚。”龍膽草說,“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一個走錯路的人需要什麽樣的光。”
計劃迅速成形。像一段精密的代碼,每一行都有明確的目的,每一個函數都有清晰的輸入輸出。
離開機房前,龍膽草最後看了一眼屏幕。U9F4A2B1C的狀態依然是離線。但他心裏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不是解決問題後的輕鬆,而是確認了方向的堅定。
他們走在正確的路上。
走廊裏,陽光從盡頭的落地窗潑灑進來,把整個空間染成蜂蜜色。遠處傳來員工的談笑聲——午休時間到了,有人討論著午飯吃什麽,有人商量著周末團建,有人單純地笑著,因為天氣很好,因為公司上市了,因為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龍膽草。”曹辛夷突然叫住他。
“嗯?”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
龍膽草想了想:“投資人會議。你坐在你父親身邊,穿著香奈兒套裝,全程沒說一句話,隻是用一支萬寶龍鋼筆在筆記本上畫畫。我當時以為你是個對技術一竅不通的富家女。”
“我畫的是你的股權結構圖。”曹辛夷微笑,“而且標注了三個漏洞。會議結束後,我父親把我的筆記給你看,你當場決定接受曹家的投資——不是因為錢,是因為你看到了那三個漏洞。”
“你當時畫了什麽圖案在邊上?”
“一隻破繭的蝴蝶。”曹辛夷說,“我當時想,這家公司就像一隻還沒完全掙脫出來的蝴蝶。可能需要一點幫助,但最終會飛起來。”
她停下腳步,轉身麵對他。
“現在它飛起來了。飛得很高。”她伸手,輕輕撫平他襯衫領口的一道褶皺,“所以,我們也要飛向新的地方了。不隻是公司,還有我們。”
龍膽草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暖,指腹有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
“嗯。”他說,“一起。”
身後,機房的門無聲關閉。服務器還在嗡鳴,代碼還在運行,“人性補丁”已經部署到千萬台終端,像一顆顆埋藏在數字土壤裏的種子,等待在某個需要的時刻,悄悄發芽。
而在上海某個角落,一個失眠了七十二小時的男人,正坐在網吧油膩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明晃晃的太陽。他剛剛經曆了一次不同尋常的“記憶重構”——在那些熟悉的痛苦間隙,他意外地看見了雪,遇見了陌生人的善意,甚至和一隻流浪貓分享了片刻的寂靜。
虛擬嗎?是的。
但溫暖是真的。
他關掉電腦,站起身,推開網吧的門。陽光瞬間淹沒了他,刺眼,滾燙,充滿生命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有灰塵的味道,有路邊攤煎餅果子的味道,有這座巨大城市永不疲倦的呼吸的味道。
然後他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一個已經三年沒撥過的號碼。
指尖懸在撥號鍵上,顫抖。
但他想起了剛才模擬結束時,屏幕上自動彈出的一行小字——那是“五彩綾鏡”從未有過的提示:
“所有‘如果’都值得被探索,但隻有一個‘現在’值得被擁抱。您模擬中的雪人說得對:明天會出太陽。但今天的陽光,也很溫暖。”
男人閉上眼睛,又睜開。
按下了撥號鍵。
等待音響起。一聲,兩聲,三聲……
然後,被接起。
一個久違的、小心翼翼的聲音:“……喂?”
男人張了張嘴,發現喉嚨哽住了。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說:
“媽。是我。”
停頓。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然後是他母親的聲音,顫抖的,但完整的一句話:
“回家吧。媽給你包了餃子,三鮮餡的,你最愛吃的。”
***在上海正午的陽光下,淚流滿麵。
而在他看不見的數字世界裏,一行代碼悄然記錄下這個時刻,歸類為:“人性補丁,第一次確認有效的幹預案例。結果:積極。”
數據點從紅色變成了綠色。
像春天裏,第一片破土而出的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