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斯達克的鍾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但龍膽科技總部三十層的會議室裏，卻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上市後的第一場高管會議正在進行，議題是公司未來的全球戰略布局，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還有一個未曾寫在議程上卻懸在每個人心頭的決定。
    林晚坐在會議桌的末端，麵前放著一個淺灰色的文件夾。
    她今天特意穿了入職第一天時那件淺藍色的襯衫，頭發整齊地紮成馬尾，素麵朝天，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笨拙但努力”的實習生。隻是眼神裏的青澀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曆過驚濤駭浪後的平靜與篤定。
    “關於亞太區數據安全中心的選址，我認為新加坡的優勢明顯，但香港的區位同樣不可忽視。”龍膽草站在投影前，西裝筆挺，語氣沉穩。上市後的他，肩上擔子更重了，但眼中的光芒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
    他的目光在掃過會議室時，在林晚身上短暫停留了半秒。
    曹辛夷坐在他右側，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瞥。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裝，長發優雅地盤起，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簡潔的鑽戒在會議室的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那是三天前龍膽草在慶功宴後的海邊向她求婚時戴上的。此刻，她微微側頭，與林晚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兩人都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理解的笑意。
    “我同意新加坡的提議。”姚浮萍的聲音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她推了推眼鏡，調出一組數據對比圖，“從技術人才儲備和國際法規接軌程度來看，新加坡確實更合適。不過，我建議前期派駐一個熟悉公司核心技術架構的團隊，幫助當地團隊快速搭建安全體係。”
    她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林晚。
    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
    九裏香放下手中的筆，溫和地開口：“人事部已經初步篩選了十名符合條件的候選人，其中包括三名有海外工作經驗的資深工程師，以及……”她頓了頓，“林晚。”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晚身上。
    林晚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她沒有走向投影儀，隻是將那個淺灰色的文件夾打開，取出一份打印整齊的信，推到桌子中央。
    “感謝九總提到我的名字。”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一種早已深思熟慮後的從容，“但今天，我想正式提出辭職。”
    空氣仿佛凝固了。
    盡管這個決定在核心團隊的小圈子裏已經有過模糊的預感，但真正聽到她說出口，還是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複雜的心緒翻湧。
    龍膽草的手按在桌麵上，指節微微泛白。曹辛夷輕輕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這是我的辭職信，以及——”林晚又從文件夾裏取出另一份厚厚的文件，“過去六個月裏，我整理的關於公司數據安全體係的所有漏洞分析、潛在風險預測，以及應對方案建議。裏麵還附上了我接觸過的、國內外三家試圖挖角我們技術團隊的公司信息，以及他們的慣用手段分析。”
    姚浮萍第一個伸手拿過那份文件，快速翻看了幾頁，眼神從震驚轉為凝重，最後化為一聲複雜的歎息：“這些漏洞……有些連我們的壓力測試都沒檢測出來。你是從哪裏……”
    “從敵人的角度。”林晚坦誠地看著她，“我知道荊棘科技當初是如何滲透進來的，也知道其他競爭對手會從哪些地方下手。這半年，我把自己完全代入‘攻擊者’的角色，模擬了十七種可能的數據入侵路徑。所有的推演過程和防禦建議，都在裏麵了。”
    姚厚樸接過姚浮萍遞來的文件，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忍不住低聲說：“這份東西……價值連城。”
    “它不屬於我個人，而是屬於龍膽科技。”林晚的聲音依然平靜，“沒有公司給我這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沒有團隊在我最艱難的時候選擇相信我，我不會有今天，也不可能完成這些分析。這是我的告別禮物，也是……我的救贖。”
    說到“救贖”兩個字時，她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九裏香的眼眶微微發紅。她想起一年多前，自己第一次約談林晚時的場景——那個坐在對麵、緊張得手指都在發抖的姑娘，編織著半真半假的故事，眼裏藏著深不見底的恐懼和孤獨。而現在，這個姑娘挺直脊背站在那裏，親手交出了一份沉甸甸的、足以保護這家公司未來數年安全的“護身符”。
    “你想好了？”龍膽草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想好了。”林晚轉向他，目光清澈，“龍膽總，曹總，姚工，九總，厚樸哥……還有所有曾經信任過我、幫助過我、甚至因為我的過去而痛苦過的同事們。在龍膽科技的這兩年，是我人生中最艱難、也最珍貴的兩年。”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情緒。
    “我在這裏犯過錯，撒過謊，差點毀掉大家的心血。我也在這裏被拯救，被原諒，學會了什麽是責任，什麽是擔當，什麽是真正的團隊。我永遠感激公司給我的第二次機會，但我也知道，有些傷痕需要時間才能徹底愈合——對公司是，對我也是。”
    曹辛夷輕輕點頭，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林晚的選擇。有些過去，需要一個幹淨的距離才能真正放下；有些身份，需要徹底的告別才能重新開始。
    “離開後，有什麽打算？”姚浮萍問，語氣是她少有的溫和。
    “我收到了‘數據安全公益聯盟’的邀請，擔任他們的技術顧問。”林晚的嘴角浮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這是一個非營利組織，專門幫助中小企業，特別是弱勢群體創辦的企業，搭建基礎的數據安全防護。沒有商業競爭，沒有間諜暗戰，隻是純粹地想用我的技術……幫到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她看向姚浮萍：“姚工，您曾經說過，技術本身沒有善惡，取決於使用它的人。現在我想做一個‘使用技術做好事’的人。”
    姚浮萍沉默了許久，最終點了點頭：“那個聯盟的負責人我認識，是個真正做實事的人。你去了，很好。”
    “還有，”林晚從文件夾裏取出最後一個信封，遞給九裏香，“這是我為公司‘全球人才計劃’寫的一份建議書。基於我個人在跨境數據合規方麵的研究，以及對我所了解的、不同國家科技人才特點的分析。可能不成熟，但希望能有一點參考價值。”
    九裏香接過信封，感覺手裏沉甸甸的。她站起身，繞過會議桌，給了林晚一個緊緊的擁抱。
    這個動作打破了會議室裏最後的矜持。
    姚厚樸撓了撓頭，也站了起來：“那個……林晚，雖然你剛來時我挺防備你的，但後來你幫我找出的那個算法漏洞，真的省了我三個禮拜的加班。謝了。以後……常聯係。”
    “一定。”林晚微笑。
    龍膽草終於離開了他的位置。他走到林晚麵前，伸出手：“公司永遠保留你的工號。無論你去哪裏，龍膽科技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林晚握住了他的手，這一次，沒有猶豫，沒有愧疚，隻有平等的、堅定的力量傳遞。
    “謝謝。”她說，然後看向站在龍膽草身後的曹辛夷，“也祝你們幸福。”
    曹辛夷走上前，從自己隨身的手包裏取出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新婚禮物可能還早，但這是踐行禮。我自己設計的一套數據加密首飾——項鏈的吊墜是一個微型加密U盤，耳釘裏有射頻識別芯片，可以用於安全門禁。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但希望你喜歡。”
    林晚打開盒子，看著那套設計精巧、科技感與優雅並存的銀色首飾，眼眶終於濕潤了：“太美了……謝謝你，辛夷。”
    “我們都會好好的。”曹辛夷輕聲說。
    會議在一種溫情而不失莊重的氛圍中繼續。林晚的辭職被正式接受，但董事會一致決定：保留林晚作為公司“數據安全榮譽顧問”的身份，每年享受一次分紅權，並邀請她在公司每年舉辦的“科技向善”論壇上擔任常駐嘉賓。
    下午三點，林晚開始收拾自己的工位。
    她的東西不多——幾本專業書，一個保溫杯，一盆小小的綠蘿，還有一張團隊去年年會的合影。照片上，她站在最邊上，笑得有些勉強，那時她還在為身份可能暴露而夜不能寐。而現在，她用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每一張臉，將相框仔細包好，放進了紙箱。
    同事們陸續走過來道別。
    曾經因她的身份而疏遠她的測試組小楊，紅著眼眶塞給她一盒手工餅幹：“晚姐，對不起……我以前……”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林晚拍拍她的肩，“餅幹我收下了，謝謝。”
    曾被她匿名舉報、最終證明清白的老張也來了。這位如今已調到培訓部擔任資深導師的老員工，遞給林晚一個U盤：“這是我三十年職業生涯裏踩過的所有坑，和爬出來的所有經驗。你以後要幫那麽多小企業，用得上。”
    林晚深深鞠了一躬：“張老師，謝謝您。”
    傍晚五點四十分，林晚抱著紙箱走出龍膽科技大廈。
    夕陽將玻璃幕牆染成暖金色，大廈頂樓的“龍膽科技”Lo在餘暉中熠熠生輝。她轉過身，仰頭看著這棟她曾作為間諜潛入、又作為戰士守護過的建築，心中百感交集。
    門口，一輛黑色的轎車安靜地停著。
    車窗降下，露出龍膽草和曹辛夷的臉。
    “上車。”龍膽草說，“送你去機場。”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我以為你們下午還有跨國會議。”
    “推遲了。”曹辛夷打開車門，“沒有什麽比送朋友更重要。”
    去機場的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默。車載音響裏播放著一首舒緩的鋼琴曲，窗外是北京傍晚的車水馬龍。
    “公益聯盟的第一個項目在雲南，”林晚忽然開口，“幫助一個少數民族的手工藝品合作社搭建電商數據安全係統。之後可能會去青海，再之後……看哪裏需要吧。”
    “一個人，要小心。”曹辛夷說。
    “不是一個人。”林晚笑了笑，“聯盟有六個常駐技術員，我們會組隊行動。而且……我可能會在路上寫一本關於數據安全科普的書，給那些沒有專業IT人員的小企業主看。”
    “出版的時候，公司幫你推廣。”龍膽草從後視鏡裏看她，“說到做到。”
    “那我先謝謝了。”
    機場出發層到了。
    林晚下車，從後備箱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和那個小紙箱。龍膽草和曹辛夷也下了車，三人站在暮色漸濃的機場門口，一時無言。
    “就送到這兒吧。”林晚先開口，“你們回去還要開會。”
    龍膽草點點頭，再次伸出手：“保重。”
    “保重。”
    曹辛夷上前，再次擁抱了她：“記得發地址，我給你寄喜糖。”
    “一定。”
    林晚拖著行李箱，抱著紙箱，轉身走向自動門。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下，轉過身。
    龍膽草和曹辛夷還站在原地，並肩望著她，像兩棵相互依持又各自挺拔的樹。
    她舉起手，用力揮了揮。
    然後轉身，匯入機場熙攘的人流，再也沒有回頭。
    回程的路上，車廂裏長久地沉默。
    “她會過得很好。”曹辛夷輕聲說。
    “我知道。”龍膽草握住她的手，“因為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顏色。”
    “顏色？”
    “還記得‘五彩綾鏡’的理念嗎？不同的數據流，不同的隱私需求，就像不同顏色的光線，需要不同的濾鏡來保護。我們每個人，也都有屬於自己的顏色。”龍膽草看著窗外飛逝的燈火，“林晚曾經活在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帶，但現在，她找到了自己的色彩——那是幫助他人的、溫暖的顏色。”
    曹辛夷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那你覺得，我是什麽顏色？”
    龍膽草笑了，側頭吻了吻她的發頂：“你是讓所有顏色都能和諧共存的那道光。”
    車駛入長安街，華燈初上。
    後視鏡裏，首都機場的方向，一架飛機正騰空而起，航行燈在夜空中閃爍，像一顆緩緩升起的星。
    龍膽草最後看了一眼那片星空，踩下油門，駛向屬於他們的、燈火璀璨的未來。
    第28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