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流雲的問題就像一個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層層漣漪。
    庭院中的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莫海身上，等待著莫海的回答。
    這位劍術驚人的青年，究竟師承何方神聖？
    莫海迎著眾人的目光，神色平靜，略一沉吟，坦然道：“淩師兄過譽了。在下出身鎮天宗。近期僥幸有些奇遇，胡亂學了些粗淺的劍術皮毛，實在不值一提，讓諸位見笑了。”他語氣謙遜，將自己驚人的劍術歸功於“奇遇”和“粗淺皮毛”。
    “鎮天宗？！”
    莫海話音剛落，四周立刻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低聲議論，帶著明顯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鎮天宗？那個……二流的宗門？”
    一個萬劍宗弟子忍不住脫口而出，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是啊，他們宗門怎麽可能有這等劍術？”另一人附和道，眼神在莫海身上來回掃視，仿佛想找出破綻。
    “就是！他這劍法，怎麽看也不像二流宗門能教出來的啊！莫非那‘奇遇’……”
    議論聲雖低，卻清晰地傳入場中每個人的耳中，充滿了對“鎮天宗”這個名號的不屑和對莫海“奇遇”的猜疑。
    淩流雲聽到“鎮天宗”三個字時，眉頭也是下意識地微微一蹙。
    作為萬劍宗的核心弟子，他對天下宗門格局自然了然於胸，鎮天宗確實不怎樣。
    但莫海剛才展現的劍術造詣，卻又實實在在，做不得假。
    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心中疑惑更深，看向莫海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深意。
    他壓下心中的疑慮，朗聲道：“宗門高低，未必能定個人成就！海兄劍術，已得劍道精髓，淩某佩服！”
    他這話既是肯定莫海，也是間接敲打那些議論的同門。
    隨即，淩流雲話鋒一轉，眼中閃爍著強烈的戰意和期待：“海兄劍法如此高超，那你肯定能拿到聖劍認主測試的名額，到時我們在聖殿放開的較量一番！”
    他刻意加重了“聖劍認主測試”幾個字，顯然認為這是劍修夢寐以求的盛事，莫海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不參加。
    “聖劍認主測試？”莫海聞言，臉上露出真實的困惑“那是？在下……還真未曾聽聞。”
    “哦？”這下輪到淩流雲驚訝了，他沒想到如此震動天下的大事，莫海竟全然不知。
    他收起戰意，正色解釋道：“海兄竟不知此事？事情是這樣的：大約十幾天前，聖殿突然昭告天下，言明那魔頭封不平已然複活！魔宗勢力正在暗中集結，厲兵秣馬，第五次仙魔大戰已然拉開序幕！為應對此浩劫，聖殿決定在三個月後，於聖殿開啟‘聖劍’認主測試！”
    淩流雲的聲音帶著凝重：“此乃天下大事！聖殿令諭，命各大門派、世家、王國，不拘大小，盡快選拔門下最傑出的年輕弟子，前往聖殿參與測試，以期尋得有緣之人，執掌聖劍，對抗魔劫！我等正是收到宗門急訊，星夜兼程趕回萬劍宗參與選拔。這宅院乃是同門吳師弟的家宅，我們昨夜途經此地，便在此歇腳，未曾想竟巧遇海兄與沐姑娘。”
    他看向莫海，語氣誠懇：“海兄既為鎮天宗弟子，身負如此絕技，當速速返回宗門！貴宗定會為你預留名額，參與此次盛事！此乃關乎天下蒼生，亦是我輩劍修揚名立萬、印證大道的絕佳機緣！”
    “聖劍……認主……”
    當莫海聽到“聖劍”二字時，心中對那把影響千年曆史的寶劍也生出了濃濃的興趣。
    他抬起頭，迎著淩流雲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帶著戰意的弧度：“原來如此！封不平複生……天下將亂。我對那柄傳說中的斬魔劍，亦是頗感興趣！此番盛會，若有機會，定當前往，與淩師兄，也與天下英豪，好好較量一番！”
    “好！一言為定！聖殿之行，再論劍道！”
    淩流雲見莫海應下，心中暢快，抱拳笑道。
    就在兩人約定之際，一個帶著怯意卻又異常堅定的少女聲音，突兀地在人群外圍響起：
    “諸位……諸位仙長高人……”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淡雅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正從回廊的陰影中緩緩走出。
    她約莫十四五歲年紀，身材纖細，麵容清秀姣好。
    眉宇間帶著一股書卷氣，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裏盛滿了難以掩飾的焦急、期盼，甚至還有一絲深藏的自卑。
    她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才敢在這麽多“仙人”麵前開口。
    她走到場中，對著淩流雲、莫海等人盈盈一禮，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在下……吳疏影，是此間主人之女。方才……方才得見諸位仙長神技，心中仰慕萬分……疏影……疏影鬥膽相求……”
    她抬起頭，眼中已隱隱泛起水光，帶著孤注一擲的懇切：“疏影自幼向往修仙之道，日夜苦修不輟……奈何……奈何天資愚鈍，蹉跎至今已年滿十四歲，卻……卻始終無法在體內凝聚出道種！眼見大道無門，心中實在……實在不甘！”
    她的話語如同投入湖麵的另一顆石子，讓剛剛緩和的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起來。
    無法凝聚道種，在修真界便意味著斷絕了仙途！
    她懇求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修士，尤其是看起來地位最高的淩流雲和剛剛展現出驚人實力的莫海：
    “懇請諸位仙長……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能否指點迷津？或者……或者告知疏影，是否還有……還有一線希望？無論需要付出何等代價，疏影……都願意一試！”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期盼。
    十四歲還未凝道種，在修練界幾乎已被判了“死刑”，她的出現和懇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讓庭院的氣氛再次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吳疏影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了莫海的心髒。
    幾個月前那被刻在骨髓裏的屈辱、絕望、以及無數個被“廢物”二字淹沒的日夜，瞬間翻湧上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充滿惡意的嘴臉，聽到那些刺耳的嘲笑，感受到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冰冷。
    “廢物”……這個詞像毒藥般彌散在他的記憶。
    庭院裏死一般的寂靜。
    修士們神態各異：有的麵露憐憫，輕輕搖頭；有的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帶著居高臨下的淡漠；還有幾個年輕些的，眼中甚至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無法凝聚道種，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幾乎等同於被判了永世為凡的刑罰。
    淩流雲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深潭。
    他並未立刻開口，似乎在審視著吳疏影，也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作為此地修為最高、地位最尊崇者，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聲音如同壓抑許久的火山，驟然爆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濃得化不開的憤怒：
    “夠了！”
    莫海猛地踏前一步，雙眼赤紅，死死盯向那幾個露出優越感和淡漠神色的修士。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那聲怒吼並非針對吳疏影，而是狠狠砸向了過去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惡意！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住了。
    連吳疏影也嚇得渾身一顫，以為這位剛剛展現出驚人實力的仙長是在嗬斥她的不自量力，眼中的水光瞬間凝成淚珠，滾落下來，絕望更深。
    莫海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
    他不再看那些讓他厭惡的麵孔，而是看向那個略顯纖細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到吳疏影麵前。
    出乎所有人意料，莫海並沒有居高臨下地嗬斥或憐憫，他反而微微彎下了身子，讓自己的視線盡量與吳疏影齊平。
    這個動作，讓習慣了修士高高在上的眾人又是一愣。
    他看著吳疏影那雙盛滿淚水、寫滿絕望和最後一絲微弱期盼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幾個月前那個在無人角落拚命捶打自己、質問蒼天為何如此不公的自己。
    “別哭。”
    莫海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不再是之前的怒吼，卻比怒吼更撼動人心。
    他看著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知道那種感覺。”
    “那種…無論怎麽拚命，怎麽努力，都抓不住一絲希望的感覺。”
    “那種被所有人認定是廢物，連自己都快要相信的感覺！”
    吳疏影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因為被理解的巨大衝擊和委屈。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莫海的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周圍那些神色各異的修士：“十四歲凝聚不了道種就是廢物？就是斷絕仙途？誰定的規矩？！”
    他猛地指向自己，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嘶吼：“幾個月前，我和她一樣！甚至比她還大！一樣被人指著鼻子罵廢物！一樣被所有人踩在腳下！一樣看不到半點希望！”
    “轟！”
    莫海的自白如同驚雷，在庭院中炸響！
    剛才還帶著優越感或淡漠的修士們，此刻臉上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驚駭！
    幾個月前還是無法凝聚道種的廢物？這怎麽可能？！
    那他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實力是怎麽來的？！
    這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淩流雲平靜的眼中終於泛起了一絲明顯的波瀾，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莫海身上，充滿了探究和審視。
    莫海身上的秘密，此刻比吳疏影的絕望更讓他感興趣。
    莫海沒有理會旁人的震驚，他重新看向吳疏影，內心複雜到了極點。
    有同病相憐的痛，有燃燒的憤怒，還有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在湧動。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少女顫抖的肩膀以示鼓勵，但最終隻是緊緊握成了拳。
    “我之前遇到一個……一個神秘人。他給我吃了一粒丹藥，並且……用自身修為幫我化開藥力。沒過多久，我就……凝聚了道種。”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
    周圍的修士們，包括淩流雲在內，眼神都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和探究。
    能助人凝聚道種的丹藥？
    這簡直是逆天改命之物！聞所未聞！
    莫海感受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但他沒有退縮，從懷中極其鄭重地取出一個小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小瓶。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捧著的是稀世珍寶。
    “當時他擔心一粒藥丸不行，”
    莫海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小小的瓶子上，“多給了我一粒。”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與吳疏影希冀的眼眸相遇。
    “吳小姐，你若願意嚐試，我今日，便將這粒丹藥送給你。並且，我會像當初那人對我所做的一樣，幫你化開藥力！這，便算是我對貴府昨夜收留之恩的報答。”
    “願意嚐試！”
    莫海的話音未落，吳疏影幾乎是尖叫著喊了出來！
    那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渴望而尖銳到破音，瞬間撕裂了庭院中凝重的寂靜。
    她猛地向前撲了一步，身體因激動而劇烈搖晃。
    淚水還在臉上肆意流淌，但她的眼神裏隻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決絕。
    “我願意！仙長！我願意！”
    她語無倫次地重複著，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想立刻從莫海手中將那黑色小瓶搶過來。
    “慢著！”
    一聲威嚴的冷喝，如同九天寒冰驟然砸落！
    一直沉默觀察的淩流雲終於開口了。
    他身形未動分毫，甚至眼皮都未抬一下，但一股無形的、沛然莫禦的威壓瞬間自他為中心爆發開來，如同無形的萬仞巨峰轟然降臨，將整個庭院死死籠罩！
    這股威壓精準而冷酷。
    吳疏影那激動前撲的身形被硬生生定在原地，仿佛被凍結在琥珀中的飛蟲。
    所有因莫海自白和丹藥出現而起的竊竊私語、倒吸冷氣聲、乃至急促的呼吸，都在這恐怖的威壓下被徹底壓滅！
    庭院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淩流雲的目光，終於從虛空中收回，如同兩道凝練到極致的實質閃電，穿透凝固的空氣，帶著洞穿虛妄的銳利，死死鎖定在莫海手中那個不起眼的黑色小瓶上。
    他的眼神，在這一刻徹底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探究與審視。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看到了足以傾覆一方的災厄之源。
    是深沉的驚疑，似乎這小小藥瓶的存在本身，就顛覆了他某些認知。
    甚至，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最深處，還掠過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忌憚！這絲忌憚，讓所有捕捉到它的人，心頭都猛地一沉。
    “海無涯小友，”淩流雲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重，砸在每個人心頭，“你確定手中之物，當真能助人凝聚道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