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你佛門難道是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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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還是那普賢菩薩,為人終究是敦厚些,藏不住那份窘迫與為難。
    他抬起頭,對著廣成子勉強合十一禮:“上仙......上仙此言,怕是......怕是有些不妥。”
    他這話一出口,便連身旁的文殊,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
    我的師弟哎,你此時開口,說的又是這般一句不軟不硬的話,豈不是正中了他人的下懷?
    果然,廣成子聽了這話,非但不見半分惱怒,那臉上的神情,反倒是愈發地溫和了。
    “哦?師弟是覺著,有何處不妥?”他慢條斯理地問道,“不妨說來與貧道聽聽。咱們師兄弟,也正好當著這三界同道的麵,將這其中的道理,好生分說分說,辯個明白。”
    普賢被他這一問,當場便噎在了那裏。
    辯?
    辯什麽?
    與你廣成子辯道理?
    這三界之內,除了那幾位聖人,又有誰人,能在這位闡教首徒的麵前,辯得過一個“理”字?
    他一張臉憋得是通紅,支支吾吾了半晌,竟是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文殊見狀,心中暗歎一聲,知道此事,是再也躲不過去了。
    他隻得上前一步,將那話頭接了過來,臉上亦是堆起了幾分無奈的苦笑。
    “上仙息怒,普賢師兄素來是心直口快,不善言辭,若有衝撞之處,還望上仙海涵。”
    “上仙方才那番話,說的皆是玄門之中的大義,我等聽了,心中亦是感佩不已。”
    “隻是,此事終究是有些不同。”
    “這陸凡......”文殊的目光,朝著那斬仙台上輕輕一瞥,那眼神之中,滿是說不出的為難,“他所犯下的,乃是滔天的殺業,其罪責,早已是記錄在冊,三界共睹。”
    “我等今日在此,非是為了與玄門為難,亦非是為了爭那一口閑氣。”
    “不過是想依著這天條綱紀,還那些個枉死的僧眾一個公道,亦是為我佛門,討一個說法罷了。”
    “此事,幹係的,是我佛門的因果,是我佛門的業障。”
    “上仙如今要將他領走,於情於理,都該先問過我佛門一聲,問過此間的主事之人一聲,方才說得過去罷?”
    他這一番話,說得是委婉,是客氣,卻也將那皮球,穩穩地,踢了回去。
    你闡教要人,可以。
    可此事,終究是我佛門先占著理的。
    你總不能連個招呼也不打,便要強搶了去罷?
    這南天門外,還有這許多的同道瞧著呢。
    你闡教,總歸還是要些臉麵的。
    廣成子聽了,臉上那笑容便淡了幾分。
    他如何聽不出文殊話中的意思?
    這是在與他打太極,要將此事,拖回到那扯皮拉筋的俗務上去。
    “說得好。”
    他輕輕歎了口氣。
    “師弟這番話,倒是叫我想起了當年在玉虛宮中,師尊考校我等功課時的光景。”
    “你那時,便最是能言善辯,於這道理法度之間,總能尋出些個旁人瞧不見的關竅來。”
    “如今看來,這口舌上的功夫,倒是半點也未曾落下。”
    “師弟既是與我講‘理’,那貧道今日,便也與你,與這三界眾仙,好生將這樁公案的‘理’,掰開了,揉碎了,細細分說分說。”
    “你說,這陸凡屠戮僧眾,罪在不赦。此事,貧道亦是認的。”
    他竟是先將佛門那最大的依仗,給輕輕地認了下來。
    此言一出,非但是佛門眾人,便連那闡教幾位金仙,亦是微微一怔。
    隻聽廣成子繼續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乃天道循環,亙古不變的道理。”
    “他陸凡既是動了殺戒,便該受這天條的懲處。隻是......”
    “凡事,皆有因果。”
    “他當時不過是一個修行不過百年的小小人仙,無有潑天的法力,亦無有通天的背景,為何偏要冒著這身死道消,萬劫不複的風險,與你佛門,結下這等不死不休的梁子?”
    “這樁事的源頭,究竟又在何處呢?諸位,可曾想過?”
    他這話問得,當真是誅心。
    那佛門陣中,不少菩薩羅漢,臉上那份理直氣壯,便已是悄然褪去了幾分。
    廣成子也不等他們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貧道方才在路上,也曾聽得些許風聲。”
    “隻說此子俗世之中的父母,乃是良善之人,卻無端遭了惡匪的毒手,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而那行凶的惡匪,在犯下這滔天血案之後,竟是搖身一變,剃了度,穿了僧袍,躲入了你佛門的寺廟之中,成了個受人供奉,享人香火的客人。”
    “此事,貧道說得,可有半分錯漏?”
    燃燈古佛那張愁苦的麵容之上,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卻是垂著眼簾,不言不語,算是默認了。
    “藏汙納垢,包庇凶頑,此為其一。”
    “其後,此子尋上門去,欲要為父母討還一個公道。”
    “你佛門弟子,不思己過,不辨是非,反倒是仗著人多勢眾,仗著靈山為你等撐腰,對其百般刁難,多番羞辱,更是動了殺心,欲要將這苦主,一並滅口,以絕後患。”
    “此事,又可有半分虛假?”
    他這一問,佛門陣中,更是無人敢於應聲。
    “此子被逼無奈,走投無路,這才憤而拔劍,血洗了那座寺廟,將那罪魁禍首,連同那些個助紂為虐的幫凶,盡數斬於劍下。”
    “他此舉,手段確是酷烈了些,行事也確是偏激了些,於這天道慈悲,是大大的有虧。”
    “可話說回來,冤有頭,債有主。若非你佛門弟子行事在前,又豈會有他這後續的殺伐在後?”
    “這其中的因果,這其中的是非,難道當真便如你們口中所說的那般,黑白分明,不容置喙麽?”
    “你佛門,當真便占著那十足的道理,沒有半分的不是麽?”
    是啊,這道理,誰人不知?
    可這三界之內,又有幾人,敢當著佛門的麵,將這道理說得這般明白,這般透徹?
    那佛門陣中,此刻當真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眾菩薩羅漢,皆是垂眉斂目,默然無語。
    那份先前還覺著理直氣壯的義憤,早已被廣成子這一番話說得是蕩然無存。
    是,你廣成子說得都對,都占著理。
    可那又如何?
    如今被屠了滿門的,又不是你闡教!
    死得屍骨無存的,也不是你玉虛宮的弟子!
    你自然可以站在此處,說這些個不痛不癢的風涼話!
    這便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可這話,他們卻是不敢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