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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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濃,港城曜石酒店宛如一座屹立在海上的金色宮殿。
    正門的巨型金獅雕像在夜幕中泛著冷光,一身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獅身下不停搓著雙手,來回踱步。
    他身後還跟著數位身著黑色製服的陪同人員。
    萬籟俱寂,所有人翹首以盼。
    終於,三輛車由遠及近開來。
    陳建兆一眼就見到了打頭的HK7777賓利。
    即便是自己的七星伴月座駕,在那位麵前也隻夠引路資格。
    陳建兆立刻笑臉相迎,代替泊車小弟的工作親自躬身打開車門。
    “陸總,歡迎歡迎!”
    港城建兆集團收購案,收購方淮城九洲集團派出太子爺陸湛全權負責交接事宜。
    聽說這位小陸總原先在海城負責一樁收購案,那邊病急亂投醫,買通人手打聽到陸湛的落腳酒店後,財務讓利,業績承諾,甚至使出美女人情牌等手段,反而惹得陸湛不快。
    陳建兆探知消息後,幾夜沒睡終於想了一出別出心裁的。
    車上先後下來兩位氣度不凡的年輕男人。
    陸湛一身黑色西裝矜貴挺括,領帶平整,腕邊鉑金袖扣在夜色中折射出淡淡銳光。
    江照白從另一邊下車,抬眼:“老陳,這就是你選的地方?”
    “是是是。”陳建兆含笑道:“陸總,江總,兩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還請入內稍作放鬆,盡興了咱們再談正事。”
    酒店大堂穹頂水晶吊燈傾瀉而下,鎏金廊柱環繞,暗處保鏢目光如炬,手握對講機低聲吩咐:“貴客到了。”
    單獨的內場,身著修身旗袍的荷官已經在等候。
    “陸總,江總,請上座。”
    陳建兆親自為陸湛拉開椅子,並和荷官暗中交換眼色。
    陸湛眉梢微抬,“陳總客氣。”
    陳建兆臉上堆著笑,“應該的應該的。”
    荷官接收眼神,心中已有定數。
    洗牌動作心手相應,手腕轉圜間無聲無息操縱牌局。
    然而陳建兆卻動錯了心思。
    陸湛背脊挺直坐在椅子上,目光掃過牌麵始終波瀾不驚,連贏三局的戰績對他來說毫無趣意。
    第四局,陸湛抬手做了個暫停發牌的動作,不緊不慢念了四個數字。
    荷官的臉色瞬間僵住,她慢慢打開手裏的牌,和陸湛念的那幾個數字分毫不差對應。
    陸湛神色未變,起身,全場肅靜。
    “——陸總?”
    陳建兆一臉無措。
    陸湛的三位助理之一攔在陳建兆麵前:“陸總聽聞陳總在港城設有基金會,今晚贏得將全部捐出。”
    得,費心送出去又被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荷官小姐,你這出老千的技術是現學的吧,要想玩這一手還得多練練。”
    荷官瞬間臉色微紅。
    江照白蹺著腿把玩手上籌碼,他轉頭看向陳建兆:“還有你,老陳,你搞這些幹什麽?”
    陳建兆買通荷官做局,為的是敬捧一句陸總運氣好就能把這份孝敬清清白白送出去,麵上誰也挑不出一句錯來。
    陳建兆一臉苦相,說自己已經夠想方設法:“陸總千好萬好,可怎麽就不食人間煙火呢,這讓我們簡直無從下手……”
    陳建兆忍不住抱怨,卻忘了江照白和陸湛的關係,他當即驚出一身汗,連忙道歉。
    “江總,我這……”
    “沒事兒。”江照白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不是你的問題。”
    頂著九洲集團太子爺的身份,陸湛出身貴重,生來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也就什麽都不感興趣。
    然而江照白卻深知,陸湛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唯獨隻吃那一位。
    “放心吧,他不喜歡這些東西不代表公事談不成。”
    陳建兆已然心亂如麻:“江總,還請您看在老弟的麵子上指點一二?”
    陳建兆四十好幾在三十歲不到的江照白麵前謙稱老弟,也算是個誠心人。
    江照白不吝道:“就一句話,賬麵幹淨,別動歪心。”
    *
    一行十輛車從曜石酒店離開,場地換成了更適合商談公事的會議廳。
    兩方工作人員有條不紊地交換對接文件,一時間整座會議廳隻剩下文件翻閱和鍵盤敲響聲。
    陳建兆坐在對麵,不時低頭擦汗。
    前頭雖然搞砸了,但他骨子裏還是記掛著老舊的表忠心那套。
    陳建兆端著酒杯站起身:“陸總,我是鐵了心跟著九洲集團,建兆上下也一定會效忠陸家!”
    江照白忍俊不禁:“老陳,什麽年代了,你又不是古惑仔,講什麽效忠也太過時了。”
    陳建兆訕訕一笑,他是個粗人的確不太會說話。
    “陳總無須多慮。”
    陸湛抬眼看他:“九洲基業長青,建兆自然枝繁葉茂,在這港城屹立不倒。”
    “明白明白!”
    陳建兆一臉感激,瞬間大鬆口氣,看來此前的確是自己動錯心思,陸湛雖然性情淡漠,卻是個看實績的人。
    跟著這樣的人雖然難以跟他親近,但隻要安心做事,就不怕受到苛待。
    陳建兆又斟滿一杯酒:“此番也要多謝江總從中牽線!”
    “好說。”
    江照白舉杯點碰,一臉的玩世不恭。
    港城好風光,陸湛不感興趣,卻是江照白喜歡的,短短三日已經七位數好手氣落袋,盡興散場卻找不到陸湛人。
    江照白一通電話追過去。
    “陸少,你人呢?”
    “機場。”
    “…真夠歸心似箭的,事情一談妥就往回飛。”江照白噓他,“有人等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這種孤家寡人。”
    陸湛扯唇:“的確。”
    掛斷電話,陸湛垂首滑動手機屏幕,微信置頂安安靜靜,未接電話更是一通也沒有。
    有人等?
    她怕是巴不得自己留在港城最好幾個月幾年都不回去。
    *
    周三,淮江大學百年校慶。
    上午十點,鎏金校徽灑滿陽光,校道上人如潮湧,鼓聲驚起數千架搭載彩煙的無人機衝上高空。
    大禮堂內更是人滿為患,盛亦舒帶著唐矜往裏鑽:“同學不好意思,擠一擠哈。”
    對方讓出一小塊位置:“沒事兒。”
    終於有地方落腳,卻悶熱得厲害,盛亦舒揮手扇風。
    “人太多了,還是走吧。”唐矜壓著帽簷,努力把自己的臉藏起來。
    “別啊,擠都擠進來了。”
    盛亦舒扭頭:“對了同學,請問特邀校友上台發言了嗎,就是經管院的那位陸師兄。”
    經管院姓陸的畢業師兄多了去了,但唯獨那一位,即便沒說全名,整個淮江大學的學生都知道特指的是誰。
    “還沒呢,這不大家都在等嘛,不然人早散一半了。”
    聞言,盛亦舒用手肘暗戳唐矜:“你的竹馬哥哥真受歡迎。”
    唐矜瞬間驚慌:“小聲點呀……”
    如果可以唐矜恨不得全世界都不知道她和陸湛認識。
    很快,主持人宣布接下來將由淮城巨頭企業九洲集團,既淮江大學新棟實驗樓捐贈企業代表上台發言。
    瞬間掌聲徹響禮堂。
    唐矜捂了下耳朵,對陸湛的受歡迎程度已經見怪不怪。
    陸湛的父親是九洲集團的董事長,淮城儒商典範,母親是書香門第出身,現任九洲慈善基金會的理事長。
    身為這麽優秀的父母的獨生子,陸湛一出生就是淮城地標九洲大廈的未來主人,名副其實的淮城太子爺。
    拋開出身,陸湛當年是保送進的淮大,畢業後進入九洲集團輪崗,短短半年時間已穩坐執行董事兼科技事業部總裁一職。
    燈光匯聚,陸湛走到演講台前,冷白的長指握住話筒調整高度。
    “各位,上午好。”
    男人泠清透骨的聲線傳遍整座禮堂,全場目光聚焦台上,除了唐矜。
    她垂眸瞧著地麵。
    帽簷幾乎擋住大半張臉。
    同樣也是這道聲線,落在她的耳畔是帶著灼熱溫度的,甚至會故意說盡各種令她麵紅耳赤的話。
    唐矜手指蜷了蜷,緩慢抬起頭。
    反正她這會兒縮在人群裏,台上的人一定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鎖定她。
    “陸師兄……*#$包是…@性冷淡!”
    “附議……我也感覺#@……!”
    純粹來欣賞陸湛美貌的一群人小聲討論了起來,盛亦舒聽了暗暗發笑,她低聲對唐矜說:“要不要幫你的竹馬哥哥澄清一下。”
    唐矜睜眼:“澄…澄清什麽?”
    亦舒發現了?
    “陸湛不是有過女朋友嗎,你忘啦,去年跨年咱們一起聚會,他可是頂著脖子上的吻痕出現的,還被江照白他們噓他故意秀恩愛顯擺呢。”
    唐矜心虛得要命,低聲:“他的事我不太清楚……”
    三分鍾的發言結束,陸湛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轉身走回後台。
    很快,唐矜的手機進來兩條新消息。
    L:【怎麽沒穿我給你新訂的裙子】
    L:【休息室201,十分鍾後過來】
    唐矜瞬間攥緊手機,一臉不可思議。
    整個大禮堂這麽多人,她還戴著帽子,他是怎麽瞧見她的?
    陸湛所在的休息室不用想也知道會有多少人圍攏在那裏,唐矜絕不可能過去。
    她迅速摁滅屏幕,抬手扯盛亦舒袖子:“我們走吧。”
    校慶原因,大禮堂的五個出口通道被管製了起來,唐矜和盛亦舒繞了段路才找到真正的出口。
    然而不巧,一群年輕男人出現在那頭,正往這邊走過來,唐矜一眼便瞧見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陸湛。
    她瞳孔微縮,一把抱住盛亦舒的手臂回過頭,“這邊路不通,我們往回找找!”
    “耶?出口指示不就是這邊嗎?”
    盛亦舒幾乎是被唐矜扯著走掉的。
    *
    校慶還有許多打卡領取周邊的活動,盛亦舒很感興趣,唐矜陪她等到從家裏趕過來的明枝後,就自己先回了宿舍。
    唐矜一向喜靜,不愛湊熱鬧。
    盛亦舒和明枝都習慣了。
    一整個下午,唐矜都待在宿舍裏調整論文框架,盛亦舒和明枝都已經不住宿舍,天黑下來,唐矜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在玄關彎腰換好拖鞋,唐矜走進客廳。
    “媽,我回來了。”
    喬白英穿著真絲睡裙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她仿佛沒聽見唐矜的聲音,半分眼神都沒往這邊瞧。
    唐矜早已習慣了這種漠視。
    她垂下眼,轉身往樓上房間走。
    唐矜是一出生就被父母要求做過親子鑒定的人。
    喬白英曾經是不溫不火的女星。
    上嫁富商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優渥生活,卻一連生了兩個女兒,三胎好不容易懷上,特地奔赴港城查了是男孩後,喬白英腰杆終於挺直,唐遠國也一改風流,整天在家陪她。
    結果生下來的卻是唐矜。
    “不可能!”喬白英在產房裏聲嘶力竭:“我查過了明明是男孩!怎麽會這樣?!”
    概率極小的誤差就這麽被喬白英撞上了。
    唐遠國最好麵子,在產房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女孩也好,三顆明珠。”
    洗完澡,唐矜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
    她回想起上次見到自己父親回家已經是三個月前了。
    目光掠過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唐矜緩慢攥緊手裏的毛巾,從大禮堂出來到現在,她的手機一直關機沒敢開。
    唐矜把毛巾掛回浴室,走到書桌前,猶豫著拿起了手機。
    開機後有不少信息跳了出來,其中一條發送時間在兩分鍾前。
    L:【來我房間。】
    唐矜差點把手機脫手滑下去。
    陸湛連她什麽時候會洗澡,什麽時候洗完澡,磨蹭到什麽時候才會開機,全都一清二楚。
    唐矜甚至懷疑過自己的房間是不是被對方安裝了監控設備。
    可她仔細搜過,沒有。
    陸湛憑的是對她認識十幾年的了解。
    【很晚了,我要睡了。】
    這條信息發送過去後不到三秒,語音通話打了過來。
    “要我去接你?”
    “明天行不行,明天我一定——”
    “大門給你打開了。”陸湛打斷她,聲音暗含警告:“自己過來,乖。”
    電話被掛斷了,唐矜僵在原地。
    可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不過去,陸湛一定會親自過來她家接她。
    陸湛從來說到做到。
    *
    陸家和唐家一牆之隔。
    同樣住在曦景園,區別卻大有不同。
    陸家的八號樓是樓王,占地廣闊,東臨濕地生態廊道,蔥蔚洇潤。
    而唐家的七號樓隻有陸家一半的占地麵積。
    曦景園是陸湛爸媽結婚時就住下的,有感情,所以舍不得搬走。
    曦景園對於唐家來說卻是已經能夠買得起的最好的房子。
    這些年喬白英不是沒想過搬到一個更大的別墅裏住,但都被唐遠國一句資金不足,錢要緊著公司周轉給搪塞了回來。
    月色黯淡,唐矜沿著柵欄一直走到陸家花園的小門前,抬手往裏一推便開了。
    花園裏四時花木蔥鬱,鵝卵石小道,竹影白牆,中式美學意蘊很濃。
    在她進來後,小門自動落鎖。
    盡管陸湛保證過會刪除她進出陸家的監控,可唐矜還是會小心避開攝像頭。
    她太害怕這段關係會被第三個人知道。
    陸家別墅一共三層,三樓整層是陸湛的。
    走廊燈暗,隻有陸湛的房間有光照出來。
    唐矜攥緊衣裙,滿心忐忑地走過去。
    一片寂靜中,陸湛坐在門口正對著的沙發上,兩腿交疊,襯衣領口微敞,袖口更是隨意卷起,結實的小臂上青筋淡淡浮現。
    “今天叫你去休息室找我,怎麽沒去。”
    “手機沒電了,沒看見。”唐矜垂下眼。
    “那這幾天怎麽一次也沒聯係過我?”
    “……”
    唐矜暗暗攥著衣擺,“要改論文,有點忙。”
    “是嗎。”陸湛扯了扯唇,燈光在他眼下投射一片深邃暗影,“矜矜現在連敷衍我的理由都懶得找了。”
    “我沒敷衍……”
    唐矜梗著脖子抬起頭去看他,樓下卻忽然傳來推門聲響,她瞬間怔住。
    “你不是說你爸媽今晚不會回來嗎?”
    “所以呢。”陸湛偏了偏頭,眼神帶著冷意與戲謔。
    唐矜轉過身就要走,還沒碰到門把,原本隻是虛掩的房門立刻嚴絲合縫地關了起來。
    ‘哢噠’自動落鎖聲響起。
    唐矜不死心,握著門把往下壓,把手心弄疼了才不得不鬆開。
    門落鎖意味著什麽,唐矜再清楚不過。
    她深呼吸,慢慢回過頭看向陸湛:“把門打開。”
    陸湛把手邊的房門遙控扔掉,掌心拍向自己大腿,“坐上來。”
    唐矜眼睫一顫,後背幾乎貼到了門板上,她搖著頭,嗓音發軟:“陸湛哥哥……”
    這次唐矜每次求他時的稱呼。
    “沒用的寶寶。”
    陸湛勾起薄唇,語氣充滿了不容反駁的冷戾:“我不說第三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