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那天珍藏提早了一個小時到達現場，地點她很熟，就在書城路上的新華書城。

    葉小尊也由秦玉珠帶著去了，因為珍藏告訴他，她害怕人多的場合，所以葉小尊隨身帶了把.玩具槍，一本正經地拍拍胸脯說，麻麻別怕，有小尊罩著你。

    時間太早，出版方的人還沒到，不過現場已經提前一天擺好了大型KT背景板和宣傳易拉寶，鋪了紅色絲絨布的長條形簽名台也已就位。

    正是周末，書城進出的人挺多，幾個高中生圍成一團在簽名台旁嬉鬧。

    珍藏讓秦玉珠帶著葉尊去周圍逛逛，自己在簽名台找了個空位上坐下，提前感受氛圍。

    這是她第一次在國內做簽售，所以其實是她太過緊張，這麽早來，能感受到什麽氛圍？哪有這麽忠實的粉絲會提前一個小時到現場來等她？

    不過，與她一樣提前來這裏的人，倒真有一個，而且確是她的粉絲，隻不過此粉非彼粉。

    裴至此時穿著件長袖白襯衣坐在不遠處的奶茶店裏，正隔著被露天果汁店占領的中庭，看著她的方向。

    她回國主要就是為了今天的簽售會，做完活動就會回新加坡，所以裴至想再看看她。

    他本想找間咖啡廳坐坐，奈何新華書城針對的客群都是學生，邊上除了那家果汁店，便隻有奶茶店、小吃店可供選擇。

    於是，裴先生就坐在這家冷氣大概開到30度的奶茶店裏，點了杯幼稚的珍珠奶茶，鬆開襯衣領口，透過灰蒙蒙的玻璃瞧著不遠處的她。

    她今天穿小尖領棉質白襯衣，深藍長裙，化了淡妝，跟昨天酒會上性.感輕熟的女人判若兩人，文藝端莊地低著頭，不知在紙上寫寫劃劃些什麽，露出一段修長白淨的脖子。“小丫頭片子，還有兩付麵孔呢……”他腦子裏莫名飄過不知哪裏聽到過的一句話。

    不過，不管哪付麵孔，總是那樣漫不經心的神情，像個小女生，跟後麵背景板上“實力派新銳作家”的宣傳語一點都不搭。

    這時，奶茶店的門鈴叮咚一聲響，裴至隨意一瞥，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齊劉海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很有幾分眼熟，約摸三四歲，穿著條紋的翻領小T恤，牛仔中褲，這次沒有抱足球，而是提著把小手.槍。

    那男孩兒不怕人，鎮定地問櫃台裏站著的服務員：

    “姐姐，請問你看見我外婆了嗎？”

    “沒有哦，小朋友。”姐姐答。

    “那你看見我麻麻了嗎？”

    “也沒有哦。”姐姐搖搖頭。

    小男孩失望地轉身，肉乎乎的小爪子扶著玻璃門。

    這時，他不甘心地扭頭往店裏看了看，發現了裴至。

    眼睛一亮，他朝裴至走過去，臉上揚起一個“耶哈終於讓我遇到個熟人”的明亮笑容。

    “叔叔，你還記得我嗎？”他站定，挺著小胸脯問。

    裴至看著他淡藍色底的大眼睛，笑了笑：“小汽車好玩嗎？”

    小家夥微微黯淡了眉眼：“麻麻說我不應該接受陌生人的禮物，讓我還給叔叔，可是今天我沒有帶出來。”

    “你有沒有給麻麻說那是獎品？”

    “說了，可是麻麻說便宜的小禮物可以收，那輛小汽車太貴重了，不能收。”

    “獎品就是獎品，哪有分貴重和便宜。”

    小家夥深以為然，讚同地扁了扁嘴。

    扁著扁著，突然記起跟外婆走散的事，於是扁的弧度加深，“叔叔，你看見我外婆了嗎？”

    當然沒有。

    “那你看見我麻麻了嗎？”

    裴至啼笑皆非，跟這孩子見麵兩次，兩次大人都不在身邊，這家的大人也是粗心，或許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做，他破天荒在這種叫做“孩子”的生物麵前耐心十足，問：“你和誰一起來的？”

    “和麻麻外婆一起來的，外婆說要帶我逛一逛，走著走著她就不見了。”

    裴至有點頭痛，這麽小的孩子，視線範圍大概隻有眼前的方寸之地，他口中的外婆與他也許隻隔了幾個人，就走散了，這裏人多，去哪裏找他外婆？

    “你確定是在這層樓嗎？”

    “是的。”小男孩用力點頭，齊劉海在額前蕩來蕩去，“叔叔，你可以幫我找到外婆和麻麻嗎？”

    “不能！”裴至自己也很忙的好嗎？他得趁著機會多看兩眼心心念念的人，哪有這閑功夫？

    小孩兒失望了，卻什麽也沒說。

    看著小不點兒軟萌萌又有點小傲嬌，想哭卻又強忍的樣子，裴至的心軟了一下，竟無法拒絕。

    可能是年紀大了，他自嘲地想。

    “這樣吧，你願意叔叔請你喝杯奶茶嗎？”他指指對麵的塑料凳子，“你可以坐在那裏，盯著外麵經過的人，如果看到外婆就叫住她。”

    小家夥看了看那張椅子，又看了看玻璃窗，再看了看這位叔叔，衡量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頭：“謝謝叔叔！”他握著小手.槍，爬到椅子上乖乖坐好，黑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玻璃窗外的過往行人。

    “你想喝什麽？這裏有……珍珠奶茶和香芋奶茶。”

    “謝謝，麻麻說不能隨便喝陌生人的東西，我坐著等外婆。”

    這矜持的小大人樣！裴至撫了撫額心，心說這家的麻麻規矩有點多，是不是現在的家長都這麽事兒媽？如果他當爹，絕不這麽限製孩子，讓孩子把所有人都當壞人，這樣多不好。

    這時，andy的電話打進來，他不再注意孩子，迅速接起電話，語氣也沉了下去：“查到了嗎？”

    “董事長，查到了。需要我現在把資料給您送過去嗎？”

    “不用，直接告訴我結果。”

    “好的。葉小姐四年前確實與鬱思文先生拿了結婚證，沒有舉行婚禮，三個月後又拿了離婚證，同年去了新回坡，在新加坡生下一個兒子，取名叫葉尊……”

    葉尊……尊……

    那年，他去A市看她，把她從酒桌上拉出來，冬天的馬路上有清冽的臘梅香，賣紅薯的老人，她在酒吧捉弄他，最後，在酒店的床上，她躺在他懷裏說：“……你以後可以生兩個孩子，名字特別好取，兒子叫裴尊，女兒叫裴寶，這樣，一家子至尊寶就齊活兒了。”……

    胸腔中各種情緒如同風起雲湧，激震鼓蕩，腦中卻似是一片空白，幾乎拿不住手機。跟大病之人似的，額頭的汗全被驚了回去。

    那年她將大紅的結婚證甩在他麵前，決絕地說：“早就不愛了。”

    那年她丟下的姨媽巾還在，她說：“可笑！你兒子在哪裏？

    那年她嘴角浮起的嘲諷冷笑曆曆在目。

    所以，四年來，從不敢打聽她的消息，從不敢找她，有多愛，就有多害怕那些話語中的傷害，一句話可以撕得他露出森森白骨。

    他寧願用一千多個日夜把她捂成心底最不願觸碰卻每日奇癢難熬的潰爛之瘡。

    四年裏，不用他吩咐，關於葉家、銳意，關於葉珍藏這個名字的所有一切，無人敢提。

    在昨天那場酒會的陽台上再見到她，他以為自己錯進了夢境，他隱於暗處，不敢相認，不敢搭言。人叢中他攜女伴現身，隻為想看，她重新見到他時又是怎樣的表情。她立於人後，似乎對他並不關心，但他敏.感發現，她多看了他兩眼。

    於是，因為這多看的兩眼，有了按捺不住的一支舞，她輕盈纖細的腰肢和靜默輕淡的呼吸快要擊潰他所有的克製。

    雨夜，她在車內接的那通電話讓他醒神，他突然意識到，她有了幸福的家庭，而他，也許將孤獨終生。這是件多麽可怕的事！

    於是他拐了一條路，車子如願卡住熄火。困在暴雨中的那一個小時，他想，就這樣不問不想，不聽不說，不互相傷害，就這樣淹死或悶死也不錯。可惜老天爺隻幫他到把車卡住那一步。

    過了那一個小時，他當然再也不會輕易想到死字。生活還會繼續，隻是無趣而已。

    他以為她過得很幸福，因為知道鬱思文一定會對她好。

    如若不是裴蓁蓁臨去瑞典前，說她知道珍藏早已離婚，目前是單身媽媽，他是絕對沒有勇氣查她過往的。

    原來，她獨自帶著兒子生活了這麽多年……當年，還是如他所願懷上了孩子。

    手機緩緩放在小桌上，發出“哢噠”一聲輕響。他的視線越過玻璃，筆直落在書城門口那個女人身上。她看起來混得不錯，找她簽名的讀者已經排起長龍，簽名桌後，組織方有人負責賣書，有人負責收款，有人負責宣傳，井井有條，她則雙手接過讀者的書，表情認真，簽完，附贈以微笑。

    是他最喜歡的樣子，有點小緊張，有點小討好，也有點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小得意。

    “快看！我麻麻在那兒！”對麵的小男孩卻在此時叫了起來，興奮地用小手拍打著玻璃：“麻麻！快來接我，小尊在這裏！”

    他從凳子上一蹦而下，微一趔趄，迅速站穩，扭頭就向門口跑，三步之後，又折了回來，對裴至咧了咧被蟲蛀了兩顆的後槽牙：“謝謝叔叔。”

    隔了一秒，他奇怪地問：“叔叔，你怎麽哭了？”

    他急著去找麻麻，仍然好心安慰：“再哭就不帥了！”

    好吧，他妥協，大方地說：“這把槍送給你，別再哭了！”

    叔叔拉住他，把他抱起來放在膝蓋上：“誰告訴你我在哭，隻是汗流進眼睛裏了。”

    葉小尊表示不信：“不可能！上次麻麻也是這樣騙我。”

    “沒有騙你，隻有很厲害的人才能做到這樣。”

    “那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當然，我可以實現你所有的願望。不過，”這位叔叔一本正經地提了個要求：“你先得叫我聲爸爸。”

    “可我有爸爸了，不是你。”

    這位叔叔太陽穴跳了跳，有點受傷：“那就先叫聲爹！”葉小尊遲遲疑疑地：“……”眼神一挪，指著窗外叫了起來：“外婆和麻麻來找我了……”

    （本文首發晉.江文學網，盜.文讀者放下屠刀，立地可成仙~不信試試看，明天就會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