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天翻地覆

字數:7026   加入書籤

A+A-


    這一覺,陳宇睡得無比沉重。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散裝零件,被人粗暴地拆開,又用生鏽的螺絲胡亂地組裝了回去。
    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悲鳴,控訴著昨夜被那個叫李晴的妖孽無情蹂躪的恥辱。
    媽的。
    太丟人了。
    想他堂堂警校格鬥第一,竟然被一個女人用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在地上摩擦了一個小時。
    睡夢中,他仿佛還陷在那團溫暖又粘稠的棉花糖裏,意識浮浮沉沉,隻想就此腐爛、發臭,徹底告別這個讓他顏麵掃地的世界。
    直到一股蠻橫的力量開始搖晃他的身體。
    那力道,像是要把他那顆破碎的自尊心,連同他的五髒六腑,一並從這灘爛泥裏給搖出來。
    一個急切到變調的熟悉聲音,像一根鋼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
    “陳宇!陳宇快給老娘起來!出大事了!”
    是李晴。
    陳宇的眼皮子頑強地抵抗了一下,最終還是費力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幾點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子好夢被擾的濃重怨氣。
    “早上,四點半!”
    “我靠……”
    陳宇的火氣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
    “大清早的,你叫魂呢?”
    他嚴重懷疑這女人是故意報複,就因為昨晚他“霸王硬上弓”未遂。
    “蘇清竹給你打了三十多個電話,手機震得我魂兒都在抖,根本睡不著,我就幫你接了!”
    李晴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一毫往日的慵懶和挑逗,隻剩下一種純粹焦灼。
    “啊?”
    陳宇的心髒猛地一緊,腦子裏下意識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修羅場第二季這麽快就開播了?不合適吧?蘇清竹打電話過來捉奸?
    李晴顯然沒功夫理會他那點齷齪心思,語速快得像是在掃射。
    “她說……雷哥死在了他們隊裏!”
    “嚴隊,被控製起來了!”
    “什麽?”
    陳宇的思緒,一下子被按了暫停鍵。
    嗡——
    大腦一片空白。
    前一秒還殘存的睡意,連同那一身的酸痛,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抽離。
    他整個人“霍”地一下,從柔軟的大床上彈了起來,動作之迅猛,讓他自己都感到了錯愕。
    他死死地盯著李晴,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或者幹脆就是還沒睡醒,仍在那該死的噩夢裏。
    “你……說清楚點?”
    他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顫。
    李晴看著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
    “雷哥,死了,就在市探案支隊的審訊室裏!”
    “嚴正隊長,因為是唯一的嫌疑人,被探案支隊內部給扣了!”
    陳宇的腦袋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手腳並用地套上衣服,不知道是怎麽魂不守舍地衝出酒店房門,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窗外,晨曦微露的江城在飛速倒退。
    街燈在潮濕的晨霧裏,拉出長長的的光影,像是一道道譏諷的目光。
    他的腦子,卻是一團無法理清的漿糊。
    自責。
    不,不僅僅是自責。
    是一種鋪天蓋地的的悔恨,像無數隻手,從四麵八方伸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心髒,要把他拖進無間地獄。
    他來到這個世界,才第五天。
    可這五天裏發生的事情,卻比他過去二十三年加起來,還要波瀾壯闊,還要……操蛋。
    嚴正。
    那個刻板固執,滿嘴規矩,卻又願意頂著壓力,為他破例,為他扛下所有責任的老偵探。
    那個唯一能夠與他在棋盤上對弈,讓他感到過棋逢對手之樂的老銀幣。
    竟然被自己人給控製起來了?
    還有雷哥。
    那個盤踞江城地下世界十數年,手眼通天的梟雄。
    那個串聯起劉剛這條最關鍵線索的活棋子。
    竟然,死在了探案支隊的審訊室裏?
    他睡得太死了!
    就在他被李晴那個妖孽摔得七葷八素,然後像頭死豬一樣沉沉睡去的時候……
    外麵,早已天翻地覆!
    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雷哥是怎麽進的探案支隊?
    他又是怎麽死的?
    他死了,劉剛那條線,豈不是徹底斷了?
    該死!
    陳宇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車速又提了一檔。
    市探案支隊的大樓,在清晨的薄霧中,沉默地佇立著。
    陳宇甩下幾張鈔票,幾乎是踉蹌著從車上滾了下來,一頭衝了進去。
    往日裏人聲鼎沸、腳步匆匆的大廳,此刻空無一人。
    隻有頭頂慘白的燈光,毫無感情地傾瀉而下,將每一個角落都映照得冰冷而毫無生氣。
    死寂。
    一種讓人心慌的死寂。
    一條長長的、通往審訊區的漆黑走廊盡頭,蹲著一個頹廢的身影。
    那身影很單薄,蜷縮在冰冷的牆角,在空曠死寂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孤寂和無助。
    陳宇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認出了那個身影。
    蘇清竹。
    平日裏那個英姿颯爽,雷厲風行,永遠高昂著雪白下巴的美女警花。
    此刻,她正一臉茫然地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裏,像一隻被全世界遺棄的流浪貓,瑟瑟發抖。
    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緩緩抬起了頭。
    那張總是掛著冰霜的絕美臉蛋上,此刻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淚痕和足以讓任何男人心碎的憔悴。
    當她看到幾乎是奔跑而來的陳宇時,那雙空洞無神的漂亮眸子裏,瞬間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
    像是溺水的人,在沉入黑暗前,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猛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身體晃了晃,踉蹌著迎了上去。
    “怎麽回事?”
    陳宇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裏帶著壓抑不住的責怪。
    “為什麽嚴隊會被控製?”
    “為什麽雷哥會死在這裏?”
    “他媽的,你昨天晚上在幹什麽?!”
    一連串的質問,像是一記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蘇清竹的臉上。
    她被問懵了。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雙眼布滿血絲,神情猙獰的男人。
    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雙漂亮的眸子裏,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光,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黯淡、熄滅。
    “師父……是自願進的羈留室。”
    終於,她開了口。
    聲音嘶啞,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雷哥他……”
    蘇清竹的眼圈猛地一紅,那雙強撐了許久的眼眸,再也承受不住。
    積蓄了一整夜的委屈、恐懼和自責,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豆大的淚珠,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劃過她蒼白的臉頰。
    她哽咽著,道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昨天……昨天一天都太忙了……師父……師父晚上讓我回去休息……他說他來值班……”
    “結果……結果雷哥竟然死了!”
    “法醫說,是突發性窒息……”
    “而整個隊裏……昨天晚上登記在崗的,隻有師父一個人……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猛地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了壓抑到極致的哭聲。
    陳宇心頭那股無名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了。
    隻剩下冰冷的灰燼,堵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他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崩潰的女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嚴正。
    那個老狐狸。
    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了。
    他圖什麽?
    陳宇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女警花的肩膀。
    出奇的是,這一次,一向抗拒與他有任何身體接觸的蘇清竹,沒有閃躲。
    她的身體,依舊在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
    陳宇放緩了聲音,用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溫和語氣,安慰道:
    “沒事。”
    “有我在。”
    蘇清竹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她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看著陳宇,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跟我說說,”陳宇凝視著她的眼睛,“雷哥是什麽時候進的這裏?你們又是在哪裏找到他的?”
    蘇清竹的情緒略微舒緩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低聲道:“雷哥是傍晚……自己來自首的!”
    自己來自首?
    陳宇的眉頭一緊。
    這不合邏輯。
    以雷哥的性格,就算天塌下來,他也隻會想著怎麽把天給補上,而不是跑來這裏投案自首。
    除非……有人逼他?
    “他說……”
    “人……都是他殺的!”
    “嗯?”
    陳宇一愣。
    他的瞳孔,在刹那間猛地一縮。
    “都?”
    “什麽他媽的叫都是他殺的?”
    “除了張落落,還有誰……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