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江城最大的殯儀館，永安堂。
    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整個廣場都被媒體的長槍短炮和自發前來的市民圍得水泄不通。
    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
    白色和黃色的菊花匯成了海洋，廣場中央的巨幅黑白照片上，是陳宇那張帶著幾分痞氣的笑臉。
    照片下麵，一行黑體大字，紮眼得很。
    ——“英雄陳宇追悼會”。
    整個江城，乃至整個夏國，都在為這個在死亡直播中揭露驚天黑幕，最終卻隕落孤島的年輕人送行。
    場麵搞得這麽大，全程直播，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相信，陳宇，真的死了。
    死得透透的。
    靈堂內，哀樂低回。
    市探案支隊的成員們穿著筆挺的警服，胸前別著白花，個個眼圈通紅。
    蘇清竹站在最前麵，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黑白照片，漂亮的眼睛腫得像核桃，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怎麽都止不住。
    她不信。
    她怎麽都不信那個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形，卻總能在最關鍵時刻力挽狂狂瀾的男人，就這麽變成了一張冷冰冰的照片。
    前幾天，他還在跟自己鬥嘴，還在用那種讓人又氣又想笑的眼神看自己。
    怎麽就沒了？
    站在她身邊的嚴正，臉色比鍋底還黑。
    他作為市探案支隊的大隊長，作為陳宇名義上的“領路人”，今天要親自致悼詞。
    他拿著稿子的手，青筋暴起，微微發抖。
    沒有人知道，這場驚動全國的葬禮，是他一手策劃的。
    更沒有人知道，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他騙了所有人。
    騙了眼前的蘇清竹，騙了所有同僚，騙了電視機前億萬的觀眾。
    劉紅今天穿著一身素黑的長裙，以陳宇“家屬”的身份站在另一側。
    她沒有像蘇清竹那樣嚎啕大哭，隻是靜靜地站著，眼淚無聲地滑落，給人一種心碎的悲戚。
    這個女人，先是以為丈夫死了，後來發現丈夫是變態凶手，現在，又在送別那個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的男人。
    老天爺對她，實在太殘忍。
    “咳……”
    嚴正清了清嗓子，走上台前。
    他看著台下無數雙悲傷的眼睛，看著蘇清竹那張淚流滿麵的臉，發出了低沉地聲音。
    “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在這裏，送別我們的戰友，我們的英雄……”
    嚴正的聲音沙啞，說到一半，數度哽咽，不得不停下來，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那悲痛，那惋惜，發自肺腑，毫無破綻。
    蘇清竹的哭聲更大了，幾乎要暈厥過去。
    全球直播間裏，彈幕已經刷爆了。
    “英雄走好！！”
    “嗚嗚嗚，我的宇神！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這他媽才叫英雄落幕！不像某些戲子，死了都要占熱搜！”
    “安息吧，詐屍哥，願天堂沒有凶殺案！”
    陳宇的“死亡”，成了板上釘釘的鐵案，他的英雄形象，在這一刻，被徹底鞏固，推向了神壇。
    ……
    與此同時。
    一處與世隔絕的秘密醫療基地。
    陳宇靠在病床上，麵無表情地看著牆上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上，正直播著他自己的葬禮。
    看著那莊嚴肅穆的場麵，看著那片菊花的海洋，看著自己那張帥得掉渣的遺照。
    陳宇的嘴角抽了抽。
    “我操，搞這麽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掛了。”
    他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老子活了二十三年，就沒這麽風光過，死了倒好，直接全民公祭了？這待遇，值了。”
    當鏡頭給到哭得梨花帶雨的蘇清竹時，陳宇心裏那點不正經瞬間就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憋悶和愧疚。
    這傻妞，哭得真傷心啊。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現在心裏有多難受。
    這筆賬，得算在嚴正那老銀幣頭上。
    還有劉紅姐……
    看著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陳宇歎了口氣。
    這女人命也太苦了。
    他心裏五味雜陳。
    緊接著，鏡頭對準了正在致悼詞的嚴正。
    看著嚴正那副數度哽咽，悲痛欲絕的模樣，陳宇直接看傻了。
    “臥槽！老戲骨啊！”
    “這演技，不去拿個奧斯卡小金人，都對不起他這張國字臉！”
    “眼淚說來就來，這他媽是天賦型選手啊！”
    陳宇一邊吐槽，一邊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大概是全世界最詭異的一幕了。
    一個活人，正兒八經地看著自己的葬禮，還順帶點評了一下主祭人的演技。
    太他媽魔幻了。
    可笑著笑著，陳宇臉上的表情又慢慢沉了下來。
    他知道，這場葬禮，不隻是一場秀。
    這是在告別。
    從今天起，網紅神探陳宇，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這是斬斷了他所有的過去和退路。
    他將變成一個幽靈，一個不存在的人，孤身一人，步入那片最深沉的黑暗。
    屏幕上的葬禮還在繼續。
    陳宇卻關掉了聲音。
    他不想再看了。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的決心會動搖。
    他閉上眼，腦海裏再次浮現出李晴倒在他懷裏的畫麵。
    “活下去……”
    那個傻女人，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
    現在，她身陷地獄。
    陳宇的拳頭，慢慢收緊。
    管他媽的是什麽幽靈，管他媽的是什麽黑暗。
    為了她，就算是真的地獄，他也闖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的門被推開。
    嚴正走了進來，脫下了那身筆挺的警服，換上了一身便裝，臉上的悲傷一掃而空，隻剩下疲憊和凝重。
    “感覺怎麽樣？”嚴正拉開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感覺自己像個拿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鬼魂。”陳宇扯了扯嘴角，“嚴隊，你這演技，不去混娛樂圈可惜了。”
    “少貧嘴。”嚴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是必須的程序。要騙過那幫畜生，就得先騙過我們自己人。”
    “我懂。”陳宇點了點頭，“說了，她們的悲傷就有破綻了，那幫人精得很，瞞不過去。”
    雖然嘴上吐槽，但他心裏清楚嚴正的苦衷。
    這場戲，必須演得天衣無縫。
    “你這身體是...什麽情況？”嚴正此刻才發現，陳宇身上的傷，竟然一夜之間全好了！
    而且此刻的陳宇，正偏著腿坐在病床上跟他對話，氣息很穩，看起來很見狀。
    “天賦異稟唄！”陳宇打了個哈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嚴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話鋒一轉。
    “你小子，秘密太多，我都已經習慣了！”嚴正苦笑搖了搖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扔到陳宇床上。
    “看看吧，你的新身份。”
    陳宇拿過文件袋，打開。
    裏麵是一套全新的身份資料。
    身份證、戶口本、駕照……一應俱全，而且看起來，全都是真的。
    隻是，上麵的名字和照片，都換了。
    姓名：阿哲。
    年齡：25歲。
    職業：無。
    陳宇看著身份證上那個留著胡茬，眼神頹廢，一臉衰樣的自己，嘴角又是一陣抽搐。
    這P圖技術，也太寫實了吧。
    “阿哲？”陳宇把身份證丟回床上，“就不能給個霸氣點的名字？比如龍傲天什麽的？”
    “你以為是寫小說？”
    嚴正喝了口水，“這個身份，是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做出來的。”
    “阿哲，一個孤兒，從小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滾打，爛賭成性，欠了一屁股高利貸，老婆也跟人跑了，現在走投無路，就想著去海外撈偏門，發大財。”
    陳宇聽得眼角直跳。
    “我說嚴隊，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給我安排這麽個廢柴人設？”
    這身份，簡直是把“失敗者”三個字刻在了臉上。
    “這個身份，最安全，也最容易接近他們。”
    嚴正的表情嚴肅起來，“那個組織，需要的就是這種在國內混不下去，爛命一條，想去海外搏命的炮灰。你越是像個走投無路的賭徒，他們越不會懷疑你。”
    陳宇沉默了。
    嚴正說得對。
    一個從天而降的英雄，想要混進一個藏在陰影裏的犯罪集團，根本不可能。
    但一個負債累累，被逼上絕路的賭徒，卻可以。
    這是他唯一的入場券。
    “從今天起，忘了陳宇。”嚴正站起身，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叫阿哲。”
    “一個為了錢，什麽都敢幹的爛人。”
    陳宇拿起那張屬於“阿哲”的身份證，指尖摩挲著上麵陌生的名字。
    他看著照片裏那個頹廢的男人，仿佛在看另一個人的人生。
    是啊。
    陳宇已經死了。
    死在了那場爆炸裏，死在了今天這場全民公祭上。
    活下來的，隻有阿哲。
    “行吧。”
    陳宇把身份證收進口袋，抬起頭，看著嚴正。
    他的眼神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痞氣和玩笑。
    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嚴隊。”
    “什麽時候，送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