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廣場上，死氣沉沉。
    幸存者們像一群被抽掉脊梁的鬣狗，各自蜷縮在自己的角落裏，用麻木和戒備的眼神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人。
    陳宇一行人是絕對的焦點。
    倒不是因為他們剛剛贏得了慘烈的勝利，而是因為他們這支隊伍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一個昏迷不醒。
    一個手臂斷裂，白骨都戳了出來。
    剩下三個，也是人人帶傷，連站直都費勁。
    在別的幸存者眼裏，他們不是英雄，而是一塊移動的肥肉。
    “別他媽看了，再看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嚴正惡狠狠地瞪著不遠處幾個不懷好意的家夥，那幾個人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老嚴，省點力氣吧。”陳宇撇了撇嘴，“跟這幫人置氣沒用，得趕緊找到那個‘引路人’。”
    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救蘇清竹。
    這姑娘的手臂再不處理，別說保住胳膊，命都可能保不住。
    而黑市，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可他媽的，情報販子“老鼠”給的信息也太坑爹了。
    “一個喜歡聽‘有趣的故事’的女人。”
    陳宇環顧四周，這破廣場上，女人倒是有幾個，但個個都麵黃肌瘦，眼神空洞，哪個看上去都不像是對“故事”有興趣的樣子。
    她們對罐頭的興趣可能更大一些。
    他讓嚴正和張璐瑤原地照顧好傷員，自己獨自在廣場上溜達起來。
    他得主動出擊。
    陳宇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掃描，過濾掉那些成群結隊的，過濾掉那些一看就精神崩潰的，過濾掉那些眼神裏隻有貪婪和欲望的。
    他要找一個“不同”的人。
    一個在這個絕望的環境裏，還保留著某種“秩序感”的人。
    終於，他的視線停在了廣場邊緣，一個廢棄商鋪的陰影裏。
    那裏有一個人。
    或者說，一個勉強能稱之為人的身影。
    那身影蜷縮在一堆垃圾和廢棄的貨架之間，不與任何人交流，自成一個世界。
    周圍的人都有意無意地避開那個角落，好像那裏有什麽瘟疫一樣。
    陳宇眯了眯眼，走了過去。
    隨著距離拉近，他看清了那個身影。
    是個女人。
    她坐在一隻翻倒的木箱上，正低著頭，專注地做著手裏的活計。
    如果說之前在迷宮裏見到的一切是恐怖，那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純粹的詭異。
    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上麵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像一個被遺棄多年的陶瓷娃娃。
    她的手指又長又細，指尖尖銳，正靈巧地用一根粗針，穿引著一縷縷黑色的……頭發。
    她在編織一個用真人頭發做成的人偶。
    陳宇心裏咯噔一下。
    好家夥，這賣相，不是引路人就是什麽邪教BOSS。
    不管是哪個，都值得聊聊。
    陳宇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人畜無害。
    “你好，打擾一下。”
    女人手上的動作沒有停。
    “聽說，您這裏有門路，能去一個……能買到東西的地方？”陳宇說得相當委婉。
    女人依舊沒抬頭，聲音沙啞得像兩塊砂紙在摩擦：“故事。”
    就兩個字。
    陳宇心說果然找對人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行，我給你講個剛出爐的。一個關於絕地反殺的故事。我們小隊，五個人，四個半殘，對上對麵五個全副武裝的猛男。在一個能把人逼瘋的迷宮裏，我們……”
    他繪聲繪色地把剛剛在【幻覺迷宮】裏的經曆講了一遍，從被精神攻擊，到利用BUG穿牆，再到最後終點線上那0.07秒的極限反超，整個過程跌宕起伏，他自認為說得相當精彩。
    講完後，陳宇咽了口唾沫，等著對方的回應。
    女人手裏的活終於停了。
    她緩緩抬起頭。
    陳宇這才看清她的臉。
    那是一張沒有情緒的臉，眼睛是兩個純黑色的窟窿，看不到一點眼白。
    “說完了？”女人的聲音毫無波瀾。
    “……說完了。”
    “無聊。”
    陳宇愣住了：“不是，這還無聊？大姐，這可是生死一線的極限操作，拍成電影票房都得十個億起步！”
    “殺人，背叛，求生。”女人用她那詭異的黑洞眼睛看著陳宇，“這種故事，這座城裏每天都在發生，每時每刻。你的故事，隻是其中一個比較幸運的版本而已。我聽膩了。”
    她低下頭，準備繼續編織她的人發娃娃。
    “滾吧。”
    陳宇感覺自己的一腔熱血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媽的，失算了。
    他以為的驚心動魄，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家常便飯。
    這個世界的“有趣”閾值，高得離譜。
    怎麽辦？
    蘇清竹的臉在他腦海裏一晃而過，蒼白，痛苦。
    不能就這麽算了。
    陳宇看了看四周，沒人注意這個陰暗的角落。
    他心一橫，賭了。
    他搬過旁邊一個破箱子，坐到女人對麵，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
    “行，剛才那個算開胃小菜。”
    “我給你講個真正有趣的，保證你沒聽過的故事。”
    女人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陳宇湊到她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是個穿越者。”
    女人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她那雙純黑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波動。
    “有意思。”她說道，“繼續。”
    陳宇笑了。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靠回箱子上，換上了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笑話。
    “故事得從哪說起呢？啊，從我‘死’的那天開始吧。”
    “你看我這樣，其實在原來的世界，是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待業青年。為了混口飯吃，我就報名參加了一個叫《舊案重提》的破綜藝。”
    “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扮演一具屍體。沒錯，就是躺在地上裝死人。簡單吧？可就在我躺得舒舒服服，等著主持人喊開始的時候，眼前一黑，再一睜眼，嘿，我還是我，但又不是我了。”
    陳宇攤了攤手，開始編起了一個九分真一分假的故事：“我穿越了，進到了這個也叫陳宇的哥們身體裏。更離譜的是，我腦子裏還多了個玩意兒，叫什麽‘神探係統’，跟小說裏寫的一模一樣，你敢信？”
    女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手裏的人偶已經被她放到了一邊。
    “最騷的操作來了，”陳宇越說越起勁，“當時節目是全國直播，主持人倒數三二一，讓選手進場勘察。結果呢，我這個‘屍體’，就在全國觀眾麵前，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他模仿著當時的樣子，猛地坐直了身體。
    “當時那場麵，我跟你說，絕了！主持人話筒都嚇掉了。彈幕直接爆炸。一夜之間，我就火了，外號‘詐屍哥’。你說這經曆牛不牛逼？”
    陳宇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我就頂著這個‘詐屍哥’的名頭，靠著那個破係統，真把懸案給破了。後來又卷進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什麽臥底啊，追凶啊，還碰上了一個叫‘蝶夢’的神經病組織……”
    “最後，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又是眼前一黑，就帶著我這幾個倒黴蛋同事，一塊兒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陳宇講完了，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著對麵的女人，攤了攤手：“這個故事，夠不夠有趣？夠不夠換一張去黑市的門票？”
    良久的沉默。
    就在陳宇以為自己是不是玩脫了的時候，對麵那個詭異的女人，喉嚨裏發出了一陣“咯咯”的幹澀聲響。
    她在笑。
    雖然笑聲聽著像鬼哭，但她確確實實在笑。
    “穿越者……係統……直播詐屍……”她重複著這幾個關鍵詞，“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點了點頭：“這個故事，我收下了。”
    女人從她那破爛的袍子裏掏了半天，摸出一個小小的卷軸，扔給了陳宇。
    陳宇一把接住，打開一看，是一張用某種動物的皮硝製成的簡陋地圖，上麵用木炭畫著歪歪扭扭的路線。
    “黑市的入口，就在上麵。”女人的聲音恢複了沙啞，“記住，隻有今天。明天，它就不在那了。”
    陳宇將地圖小心翼翼地收好。
    “多謝。”他站起身，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轉身準備離開，得趕緊回去帶上蘇清竹他們。
    “喂。”
    身後的女人突然叫住了他。
    陳宇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女人的聲音在陰影裏悠悠傳來，“是真的嗎？”
    陳宇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痞氣十足的笑容。
    他頭也不回，語氣輕佻地拋下一句話。
    “你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