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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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蟲潮的屍體聚在一起,又成了蠕動著的,如同還富有生命一般的黑色物質,它們團團聚在一起,像是流沙,又像是沼澤,吞噬著一切深陷其中之物。
    楚禾的腳步停在蟲獸屍體之前,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青蛇從她的身上跳下來,落在地上,飛快的遊弋在蟲獸屍體之上,又回過頭來看楚禾,仿佛是在告訴她,它聞到了主人的味道。
    楚禾一跺腳,豁了出去!
    她跟著小青蛇爬上蟲獸堆積成山的屍體,深一腳淺一腳,那些蠱蟲又好似是根本沒有完全死絕,軟軟滑滑的東西纏上她的腳,讓她閉著眼睛高聲叫了起來。
    “走開!”
    “離我遠點!”
    “好可怕!”
    “小青,我怕蟲子啊!”
    楚禾吱哇亂叫,拚命地甩著腳,她是真的怕蟲子,被蟲子碰一下都會哀嚎。
    可她叫的厲害,往上爬的腳步卻也始終沒有停下。
    小青蛇守護在她的身邊,咬死一隻又一隻試圖靠近她的蟲子,饒是如此,楚禾的手上也被不知名的蟲子叮咬了幾下。
    她的身體又在發冷,卻無暇顧及。
    “阿九,阿九!”
    “你在哪兒!”
    “你要是活著就吱一聲!”
    下一刻,“吱……”
    楚禾停下腳步,眼睛四處張望,螢蟲往一處聚集過去,照亮了一隻從蟲獸屍堆裏伸出來的半隻手。
    “阿九!”
    楚禾跌跌撞撞的爬過去,伸出手努力的把周圍的蟲獸屍體扒開,有些蠱蟲有著尖刺與甲殼,她的手一碰上去便被劃出了好幾道傷口。
    小青蛇守護在旁邊,來一隻爬蟲便被它一口咬住。
    楚禾的手失去了知覺,隻知道機械性的重複著挖人的動作,許久過去,少年那腐爛了一半的容顏出現在了黑色的屍堆中。
    “阿九……阿九……”
    楚禾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想要去捧起他的臉,卻又不敢落手。
    少年另一半還沒有腐爛的臉上,蒼白之上浮現出一道道血色的裂痕,好似是一個摔裂的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一隻紅色的眼眸勉力睜開了縫隙,落進了她狼狽不堪的麵容。
    “不是讓你走嗎……蠢貨,你回來……做什麽?”
    “你都快死了就別說話了!”楚禾見他還有精神罵人,眼裏看到了希望,手上動作不停,再把掩蓋住他的蟲獸屍體扒開。
    “我帶你回石洞,那裏有很多藥罐,就像以前一樣,你用了那些藥,一定很快就能好了。”
    楚禾拖住了他的上身,努力的把他拖出來。
    但也僅僅隻有一個上半身,被她從蟲獸屍潮裏拖了出來。
    楚禾怔怔的看著他,陷入了無措。
    如今的他,連一半完好的身軀也沒了。
    “我活不成了。”
    楚禾朦朧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你說……說什麽?”
    “我活不成了。”他說,“藥人以蠱蟲飼養,死亡之時,又會反過來飼養蠱蟲,對於它們而言,我是最好的食物。”
    “但是……但是你那麽厲害,又怎麽可能就這麽沒了!”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他裂開的肌膚之上,又很快沁入他的血肉,與血液混在了一起。
    阿九眼睫輕顫,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感官也在漸漸的喪失,奇怪的是,這滴眼淚的溫度他卻感受的很清晰。
    “你在為我哭嗎?”
    楚禾胡亂的擦著眼睛,“我沒哭!”
    “我看到了,你哭了。”
    “我沒哭!”
    “你哭了。”
    “我沒有!”
    “你有。”
    ……
    小青蛇在旁邊,歪了歪腦袋。
    楚禾惱羞成怒,“都這種時候了,你可不可以別這麽欠揍!”
    阿九:“你是我未婚妻,我都要死了,你承認你為我哭不行嗎!”
    楚禾:“……好吧,我是哭了。”
    阿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成了奄奄一息的狀態,他呼吸一點點急促,視線黏黏糊糊的黏在她的臉上。
    “我死了,你會改嫁嗎?”
    楚禾:“會。”
    阿九氣極,“我不許你帶著小寶去改嫁。”
    “那我把小寶丟了再去改嫁。”
    快要死的人咬牙切齒,“楚禾,你說點好話哄我會死?”
    楚禾:“你不服氣的話,就等你傷好了再來教訓我。”
    他沒了聲音。
    楚禾也不管他,低著頭沒有停下在蟲獸堆裏摸索,隻找出了一條腿,也不知道是阿七還是阿九的。
    轉念一想,他們長得也差不多,將就著用也不是不行。
    楚禾一手抓著那條腿,又背起他殘破不全的身軀,忍著深入骨髓的寒意,一點點的帶著他爬下了屍山,跨過了血海。
    小青蛇跟在後麵,時不時地回頭望一眼。
    阿九的下頜搭在她的肩頭,聽到了她同樣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楚禾,你隻是在做無用功。”
    “不試試怎麽知道?”楚禾說,“我看你那些蠱術都挺厲害,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沒有可能,我給你撿回來了一條腿,將來你有一隻手,一條腿,雖說是難看了點,但是拄著拐杖,也不是不能走。”
    楚禾回頭看了他一眼,“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回中原,我家很有錢,以後我養你。”
    她的耳邊浮現出短促的低笑。
    也不知是在嘲笑她的愚昧無知,還是盲目樂觀。
    “你不是說……你的父親不喜歡我,嫌棄我沒錢,又嫌棄我學識不高。”
    “沒關係,我爹要是嫌棄你,我就帶你搬出去住。”
    “中原人大都刻板迂腐,你不怕……遭人非議嗎?”
    “我都和你私奔了,我還怕這些?”
    此時此刻,楚禾居然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逢場作戲,還是假戲真做,謊言說的太多,她自己也難以分清楚何為現實,何為虛幻。
    這條由螢蟲微光鋪成的幽道,他們已經走不出去了。
    那麽是真是假,也都不重要了。
    “中原……是什麽樣子?”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輕,靠在她的肩頭,似乎是輕羽,一陣風吹來,就能隨著風消散。
    楚禾的腳步也越來越慢,沉重得好似是灌了鉛,這條黑暗幽深的通道,一定是迫切的想要留下她。
    “中原可漂亮了,就說我住的江南,春可賞花,夏可采蓮,秋可品月,冬可觀雪,那兒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阿九,你一定會喜歡的。”
    背上的人沒了回應。
    楚禾模糊的視線凝視著前方,“要是……要是我們可以一起去中原就好了。”
    墜地的聲響回蕩在渾濁的空間裏,突兀刺耳。
    兩道人影出現,如同看螻蟻一般看著地上的人。
    一人笑道:“如今少主七情六欲俱斬,這蠱王成了!”
    另一人卻是將貪婪的目光落在渾身散發著寒氣的女孩身上,“此女是先天的納靈體質,用她來煉蠱,定可以煉成聖蠱。”
    兩個男人一起往後,彎腰伸手行禮,恭敬說道:“少主蠱王大成,又得母蠱,實乃我巫蠱門之幸!”
    紅衣白發的麵具人往前一步,腳鏈上的小鈴鐺輕撞,清脆動聽。
    黑色為底的彩繪麵具陰森詭異,隻能看到那雙紅色的眼眸澄澈漂亮,毫無雜質。
    他的視線往下。
    少年殘缺不全的身體,血腥而惡心。
    女孩身形狼狽,寒冷讓她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也把身體縮成了一團,她的呼吸越來越弱,不過是三息之後,就會喪命。
    沒有等來少主的回應,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很快也就想明白了。
    斬去七情六欲的人,自然對什麽都是不以為意的冷漠。
    其中一個男人說道:“少主,我們這就清理幹淨。”
    他彎下腰,首先去動楚禾的身體,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母蠱材料,不能浪費了。
    血花忽然飛濺,男人的腦袋爆炸,成了一灘爛肉落在地上,一隻毒蠍爬了出來,舔著血跡,十分享受。
    直到男人失去頭顱的身體落在地上,他的同門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再轉眼一見,地上那殘缺不全的身體發生了變化。
    阿九身體化成了灰燼,出乎意料的是,灰燼之中存在著一枚如玉的碎片,通體透明,有著不染血腥的聖潔。
    那碎片飛回蒼白的手中,又融入肌膚,不見蹤影。
    “少、少主……你的欲念沒有……沒有被……”
    石壁上的影子,可見男人驚懼之下退後一步,但在刹那之間,影子被四分五裂,血肉“嘩啦啦”的墜落在地。
    黑色的毒蛛攀附在石壁之上,不知何時吐出了絲線,優雅的織出了一張網。
    修長而慘白的手指觸碰上了楚禾傷痕遍布的指腹,像是感受,又像是試探,慢慢的,又握住了她的整隻手。
    她被人打橫抱起,嵌入了熟悉又陌生的胸膛,寒意霎時間退散,緊皺的眉頭點點舒緩。
    藍色螢蟲熄滅,通道陷入黑暗。
    隻有“叮叮當當”的聲音隨著穩穩的步伐鬧著,譜成了幽暗詭譎的異域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