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隨風而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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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緩步往前,“你別拖我後腿。”
    方鬆鶴道:“我定竭盡所能。”
    再沒有多餘的話,阿九身影又一次如同鬼魅消失不見。
    方鬆鶴身影已掠至藤蔓最密集的邊緣,“隨心”劍嗡鳴一聲,清越的劍吟中,成片的藤蔓被劍氣攔腰斬斷,開出一條通往深處的通路。
    冷風一起,紅影閃過。
    劍光如牆,將從兩側包抄的藤蔓盡數擋下,也將道路開辟得越來越深。
    他們一個苗疆人,一個中原人,一個在暗,一個在明,動作卻配合得絲毫不差。
    方鬆鶴掃清身前的阻礙,隻留給阿九一條通往中心的坦途,但同時他也在憂心,重陽被那肉膜所包裹,隻留一個腦袋還在外麵,阿九要如何對付那看起來惡心又黏膩的肉膜。
    下一刻,隻見阿九已悄無聲息的出現,沒有任何猶豫,他一把將那團包裹著重陽的肉膜整個都從藤蔓上摘了下來。
    這簡單粗暴的動作,就如同是在真的摘一個果子,直把方鬆鶴看得一愣。
    阿九果斷的抱著肉膜飛回來,途中瞄了一眼,大約是不小心的踹了一腳,藍櫻櫻滾進了地隙裏。
    “櫻櫻!”
    宋春鳴要跟著跳下深淵,卻被方鬆鶴死死的拽住。
    “別掙紮了,早就該死了。”
    “正如大家所說,你就是一個禍害,你讓你的娘生了病,又害死了你爹,你的娘不要你了,大家都不要你了。”
    “張重陽,沒有人會喜歡你。”
    ……
    亂糟糟的聲音不斷的在耳邊回響,年幼的孩子蜷縮在黑暗的角落,他看不到自己的手,也摸不到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一年前,也許是兩年前,又或許是幾十年前,他早已經與怪物們融合在了一起。
    是的,那一夜之間吞噬了所有人的植物,一定就是怪物。
    “可惜了,原本還以為你這副軀殼可以用用,卻如此脆弱,不堪大用。”
    他又聽到了年輕男人仿佛是充滿了無趣的聲音,隻在虛偽的歎息之後,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村子裏。
    他唯一還記得是,那個男人的背影頎長,白色的發如同月華,而不是像他的白發一樣枯燥無光。
    轉眼之間,村子裏的所有人都成了花肥。
    年幼無知的孩子想,那些人說的沒有錯,他的確是個禍害,大家會死,一定都是他害的。
    所以和怪物們融為一體,等著枯朽的那一天來臨,也是他應得的。
    重陽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了多少個歲月,直到腳步聲將他從黑暗中驚醒,他緩緩睜開眼,模糊中見到了青年的身影。
    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或許有生命危險,聰明的做法是不應該多管閑事,然而見到被黑色藤蔓纏繞著的孩子,微微一愣之後,他一瘸一拐的快步走了過來。
    “是誰如此殘忍,把一個無辜的孩子囚禁在這兒?”
    無辜嗎?
    重陽張開嘴,卻忘了該怎麽說話。
    “別怕,我救你出來。”
    他手中的劍劈開了藤蔓,也被飛濺的紫色粘液沾到了手,那粘液的毒性順著他手上的傷口融入肌膚,這讓他的臉色更差。
    青年握著劍,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重陽從縫隙裏爬了出來,掉了一隻鞋子卻也不在意,他蹲在青年身邊看了他許久,花了很多時間,從喉嚨裏擠出來了一個字。
    “爹。”
    彼時,藍櫻櫻到處尋找方鬆鶴的身影,忽然見到一個孩童拖著方鬆鶴出現,她一驚,手中匕首剛剛出現,那個孩子抬起了臉。
    淡色的眼眸,蒼白的肌膚,如雪的白發。
    藍櫻櫻臉色凝重,“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想和你做個交易,我想請你幫我打造一個幻境,幫我留住一個人,你想要什麽?”
    重陽低下頭,過了許久,他抬眸,“村子……裏的……大家,都……回來。”
    藍櫻櫻也學過傀儡之術,雖說打造出那麽多傀儡對她來說很困難,但她還是咬咬牙答應了,“好。”
    她再看向昏迷不醒的人,心中不忍,卻隻能還是抓著匕首靠近。
    “我要……他……當我爹。”
    藍櫻櫻停住腳步,對上孩童的那雙詭異的眼,仿佛也有了理由說服自己不用再造殺孽,猶豫片刻,她最終收回了匕首。
    多年以來的共生關係,重陽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能夠掌控遍布整個村子的屬於幽羅花的能力,他創造了一個很好的幻境。
    仿佛所有的人都還沒有死,所有的人都還在,他不再是那個害死大家的災星,在這個世界裏,隻有被愛的人才能夠活下去。
    但這一次他一定能夠找到愛自己的人,因為他有了爹。
    後來,他又有了娘。
    他似乎和尋常的孩子沒有什麽不同,可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當幻境破碎,大家都找回自己,就不會……不會再有人願意愛他了。
    “重陽。”
    “重陽。”
    “重陽!”
    耳邊的呼喚卻越來越清晰,像是平靜的湖麵落下了一顆石子,泛起的漣漪越來越大,帶來了更多的微不可察的變化。
    重陽從困倦中睜開眼,率先見到的是熟悉的人影,他枕在女孩的腿上,天光有些刺眼。
    楚禾放心的鬆了口氣,“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楚禾的一側是方鬆鶴,他唇角輕彎,嗓音輕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阿九則是緊挨著楚禾的另一側,似乎是對於他能夠躺在楚禾腿上這件事情很不滿,臉上表情不怎麽好看。
    重陽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他不知道為什麽三個大人都多少有些狼狽,卻能夠感覺到他們眼裏對自己的關心。
    “娘……”重陽看著楚禾,沙啞的喚出聲。
    楚禾摸摸他的臉,“好了,現在我們都安全了。”
    當阿九把重陽抱出來後,所有的幽羅花像是被拔走了根一樣,霎時間失去了活力,癱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重陽又看向方鬆鶴,“爹。”
    方鬆鶴習慣性的想應一聲,可感覺到了阿九那殺人一樣的目光,他不敢應,再與旁邊的楚禾對上視線,想起了宋鐵牛的事情,他難為情的偏過臉,有些尷尬。
    重陽最後看向阿九,“小爹。”
    阿九額角一抽。
    另一邊躺在地上的,則是宋春鳴,他被方鬆鶴打暈了,否則他現在肯定不會消停,不過現在也沒有人把多餘的注意力分在他的身上。
    楚禾生怕阿九會不高興的作妖,她趕緊說道:“我總覺得這裏還是有些不安全,我們快離開這兒吧。”
    方鬆鶴點頭表示同意,他要抱起重陽,卻聽“嘩啦啦”幾聲,重陽的一隻手臂宛若枯木一般碎落,木灰又被風所吹散。
    不僅是他的手,他身上的肌膚也是,正在快速的變得鬆脆,仿佛是在長久的歲月裏,他的身體已經風化。
    所以,消散已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