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有餓狼後有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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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波過去了。
    院裏徹底靜了下來。
    一扇扇窗後的燈,接二連三地滅了。
    莊若薇還死死抵著門。
    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順著粗糙的門板滑坐在地。
    後背的冷汗已經幹透,凝成一層冰冷的甲,緊緊貼著皮肉。
    她止不住地發抖。
    贏了。
    暫時。
    王大軍是撲上來的狼,獠牙清晰可見。
    可此刻,另一種無形的東西,纏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緊
    空氣被抽走了。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礫。
    這看不見的威脅,比門外的咆哮更讓人窒息。
    王大軍是怎麽發現的?
    他走的時候明明信了,那就是一堆破銅。
    可他回來時卻在門外咆哮:“那麽點破銅,怎麽會那麽壓手!老子回去找了塊差不多的銅疙瘩一比,重量根本對不上!”
    重量!
    他一個隻懂蠻力的粗人,怎麽可能對重量如此敏感?
    除非……有人點醒了他。
    一個畫麵閃進她腦海。
    廢品站的地秤。
    那個幹瘦的司磅員,老張。
    他耷拉的眼皮,枯瘦的手指……
    還有,他在秤杆上,輕輕一撥的那個動作!
    秤杆高高翹起。
    當時,她以為那是善意。
    現在,那輕輕一撥,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
    不是幫忙。
    是試探!
    隻有常年跟金屬打交道的人,才能靠那一下,精準地掂出異乎尋常的分量!
    他渾濁的老眼掃過報紙包時,那轉瞬即逝的精光……
    他看穿了!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強壓下幹嘔。
    那點僥幸,變成了一根淬毒的刺,狠狠紮進心髒。
    王大軍是明麵上的狼。
    那個看似無害的老張,才是藏在草叢裏的毒蛇!
    他攛掇王大軍回來,想借刀殺人,再分一杯羹!
    他們聯手了。
    她被夾在中間,死路一條。
    不行。
    不能等死。
    莊若薇猛地從地上彈起,目光掃過這間小屋。
    王大軍今晚被鄰居嚇退,天亮之後,在廠裏,他有一百種方法讓她“出意外”。
    走!
    立刻走!
    她衝到桌邊,抓起幾層舊布,胡亂將那尊佛像包起。
    手抖得不成樣子,布都抓不穩。
    佛像冰冷的重量硌著她的指骨。
    她死死將它塞進布包最底層,又抓了兩件換洗衣物壓在上麵。
    去哪兒?
    這座城市,她無親無故,像一粒被風吹起的沙。
    就在這時。
    門板與地麵那道窄窄的縫隙裏,一張折起來的紙條,被無聲地推了進來。
    莊若薇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
    她僵在原地,死死盯著那張紙條。
    耳朵豎起,捕捉著門外的任何動靜。
    沒有腳步聲。
    沒有呼吸聲。
    一片死寂。
    那張紙條靜靜躺在陰影裏,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是王大軍和老張的新花招?
    她蹲下身,指尖剛碰到那粗糙的紙麵,就像被火燎了一下,閃電般縮回。
    她一咬牙,還是飛快地將紙條撚了起來。
    紙很硬,是糊水泥袋用的牛皮紙。
    打開。
    上麵隻有一行字,用燒黑的木炭寫的,字跡歪扭,力道卻像是要戳穿紙背。
    “東城,槐樹巷三號,子時。莫回頭。”
    沒有落款。
    東城槐樹巷,是城裏最亂,最沒有王法的黑市。
    子時,就是現在!
    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每個字都透著血腥味。
    可是……
    不去,天亮之後,就是王大軍和老張聯手織好的網。
    去,可能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死路和未知。
    她沒得選。
    莊若薇攥緊了紙條,目光落在桌上那尊佛像上。
    佛像依舊低眉垂目,不悲不喜。
    求神拜佛,不如自救。
    她走到油燈前,看著火苗將紙條吞噬,化為一撮黑灰。
    然後,她背起沉重的布包,最後掃了一眼這間小屋。
    再無一絲留戀。
    她搬開抵門的板凳,輕輕拉開門栓。
    “吱呀——”
    門開一道縫,午夜的冷風灌了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胡同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遠處傳來一聲壓抑的狗叫。
    她側身閃出,沒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腳踩在爛泥和碎瓦礫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像一隻被驚動的貓,貼著牆根的陰影移動。
    背後是她住了兩年,此刻卻比狼窩還要危險的小屋。
    身前是無盡的黑暗,和未知的命運。
    那張紙條上的字,在她腦子裏燒得滾燙:莫回頭。
    她便真的沒有回頭。
    東城,是這座城市潰爛的傷疤。
    越往裏走,路越窄,空氣裏的味道也越發混雜。
    餿水、廉價煙草和一種窮困的黴味,死死地纏上來。
    這裏沒有路燈,隻有偶爾從哪扇破窗裏漏出的一星昏黃。
    每一個拐角,每一條深不見底的巷子,都可能藏著一張吞人的嘴。
    她把布包死死抱在胸前。
    佛像沉甸甸的重量硌著她的肋骨,反而成了一種冰冷的慰藉。
    槐樹巷三號。
    她在一個掛著破爛棉門簾的門口停下。
    門牌早就掉了,隻剩下一塊模糊的鏽跡。
    這裏比周圍更安靜,靜得反常。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是陷阱,今天就一頭撞進去。
    總比坐以待斃強。
    她抬手,在冰冷的木門上,極輕地叩了三下。
    一,二,三。
    門裏沒有回應。
    就在她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時,“吱呀”一聲,門軸發出呻吟,門向內開了一道縫。
    縫裏是比夜色更濃的黑暗。
    莊若薇不再猶豫,側身擠了進去。
    門在她身後無聲地合上。
    一股濃重的銅鏽和鬆香油的味道撲麵而來。
    屋裏沒有點燈。
    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她勉強看清屋內的輪廓。
    不大,堆滿了各種工具和金屬零件。
    一個瘦高的黑影,站在屋子中央,背對著她。
    那人沒動,像一尊鐵鑄的雕像。
    月光從破窗的縫隙裏斜射進來,剛好照亮他手裏的一塊麂皮。
    他正不緊不慢地擦拭著一把造型古怪的銅製卡尺,卡尺上泛著幽冷的光。
    寂靜在空氣中發酵。
    終於,那人停下動作,沒有轉身,沙啞的聲音在屋裏響起,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大明永樂,宮廷禦造,鎏金銅阿閦佛,高一尺三寸,重七斤四兩。路上,沒人給你添麻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