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一尊廢銅,一場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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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是廢品站唯一的遮羞布。
    它掩蓋了白日裏衝天的鏽跡和肮髒,也藏匿了所有見不得光的欲望和秘密。
    莊若薇沒有開燈。她借著窗外泄露的微光,用指腹一寸寸撫過那件被砸扁的銅香爐。
    冰冷的觸感,像在觸摸一具冰冷的屍體。
    爐身嚴重變形,一隻夔龍紋的足被硬生生砸斷,另一側的鋪首銜環也已不知所蹤。
    但在那片狼藉的凹陷與劃痕之下,殘存的紋路依舊昭示著它曾經的尊貴。
    宣德爐的形,萬曆朝的工。
    她腦海裏浮現出爺爺當年坐在院中,用一把小錘,叮叮當當地將一塊銅片敲打成碗狀的情景。
    祖父說:“若薇,記住,萬物皆有其骨。
    器物毀了,骨頭還在。找到它的骨,就能讓它重新站起來。”這爐子的“骨”,就在那變形的弧度之下。
    想要讓它站起來,需要退火,需要慢工捶打,需要用無數次的耐心,去喚醒沉睡的金屬
    。而這些,都需要一個地方,一套工具,和一個絕不可能被人發現的角落。瘸腿李。
    那個名字再次浮現在腦海。那個十字劃痕,不是警告。是邀請。是一條蛇,吐著信子,為另一條走投無路的蛇,指引的巢穴方向。
    她將香爐用破布包好,塞進懷裏。推開門,融入了比墨更濃的夜色。
    廢品站的夜晚是活的
    風吹過高聳的鐵山,發出嗚嗚的鬼哭。遠處值班室的燈光,像一隻昏昏欲睡的獨眼。
    莊若薇像一隻狸貓,貼著巨大的廢棄機器的陰影,無聲地穿行。
    她沒有目的,她在用嗅覺和直覺去尋找。
    一個頂級的匠人,身上會有一種無法洗掉的味道。
    不是瘸腿李白天那種偽裝的機油味,而是一種更深邃的、混雜著金屬、酸洗藥水和鬆香的氣息。
    她在A區的廢棄鍋爐房前停下了腳步。
    這裏堆放著報廢的通風管道和鼓風機,人跡罕至。空氣中,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鬆節油被灼燒過的獨特香氣。
    就是這裏。她繞到鍋爐房背後,一扇不起眼的鐵維修門虛掩著。
    沒有鎖,門軸上被塗了厚厚的黃油,推開時,安靜得像一道劃過黑夜的影子。門後,是一個向下的、狹窄的階梯。
    那股混合著金屬與匠藝的氣息,更濃了。她一步步走下去,仿佛在踏入另一個世界。地下,別有洞天。
    這是一個被掏空的地窖,原本可能是泵房。此刻,卻成了一個五髒俱全的地下工坊。
    牆上掛滿了各種形態怪異的錘子、鏨子、銼刀,許多都是自製的,手柄被摩挲得油光發亮。
    角落裏,一個小小的炭爐還帶著餘溫,旁邊擺著坩堝和吹管。
    瘸腿李就坐在那張破舊的工作台前,背對著她,正用一塊鹿皮,專注地擦拭著一把烏木柄的刻刀。他沒有回頭,仿佛早就知道她會來。
    “門帶上。”他的聲音,在地窖裏顯得異常清晰,沒有了白日的沙啞,多了一種金屬的質感。莊若薇依言關上門,地窖裏唯一的出口被封死
    她和他,被徹底隔絕在這個深淵裏。
    她走到工作台前,將懷裏那個破布包,輕輕放在了桌上。瘸腿李依舊沒有看她,目光專注地盯著手裏的刻刀,仿佛那是什麽絕世珍寶。
    “上次是佛像,這次又是什麽?”他問。
    莊若薇沒有回答,隻是伸出手,緩緩地、將破布一層層剝開。
    那件被砸得不成樣子的銅香爐,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
    “萬曆仿宣德的夔龍紋三足爐,”
    莊若薇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風磨銅的底子,皮殼是被人用酸養壞了的,器型也毀了。
    但在懂行的人眼裏,它的骨頭,比那尊鎏金佛像還值錢。”瘸腿李擦拭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
    他緩緩轉過頭,那雙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莊若薇。
    那眼神,不再是算計和試探,而是一種同類相見的審視。
    他拿起那件“廢銅”,入手一沉,指尖在斷足的截麵上輕輕一撚。
    “銅質精煉,至少是六火之工。可惜了。”
    他放下香爐,看向莊若薇,“你想讓我修複它?”
    “不。”莊若薇搖了搖頭,她的目光迎上瘸腿李的審視,沒有絲毫退縮,“我要你把你的家夥借我,我自己來。”
    瘸腿李的眉毛猛地一挑,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譏誚。“你?”“我要先用微火給爐身整體退火,恢複延展性。
    再用木槌從內壁,順著它原本的弧度,一點點把器型敲回來。這個過程,至少要反複退火三次,不然金屬會疲勞,會裂。”
    莊若薇沒有理會他的譏誚,自顧自地說下去,她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敲在砧鐵上的鉚釘,精準而有力。
    “等器型歸正,再處理那隻斷足。我要在截麵鑽孔,植入一根紫銅銷釘,用‘冷鍛鉚接’的手法接回去,再用鏨刻的方式,修補接縫處的紋路,做到天衣無縫。”
    地窖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瘸腿李臉上的譏誚,一寸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驚。
    這些詞,這些工序,不是道聽途說就能講出來的。
    這是刻在骨子裏的傳承,是無數次失敗和成功後,才能總結出的經驗!他死死地盯著莊若薇,像是要看穿她的靈魂。
    “你到底是誰?”“一個需要錢救命的人。”莊若薇的回答很簡單。
    她伸出手,指向牆上掛著的一把小小的、頭部渾圓的木槌,“能把那把‘棗木整形槌’借我用一下嗎?”瘸腿李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瘦弱的肩膀,蒼白的臉,但那雙眼睛裏,卻藏著一整個工匠世家的底氣和驕傲。
    他忽然笑了,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暢快。
    “修複它,賣掉的錢,我七你三。”“你三我七。”莊若薇毫不退讓,“你隻出地方和工具,活,是我幹。”
    “成交。”
    瘸腿李站起身,第一次,主動向她伸出了那隻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
    “不過,你還缺一樣東西。”
    “什麽?”
    “火候。”他指著那個炭爐,“這種精細活,對火候的要求比婦女生孩子還精貴。
    你看火,我掌風,再加一成。”莊若薇看著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那雙燃著火焰的眼睛。
    她知道,這雙手曾經打造出騙過老豺狼的贗品,也隨時可能在背後捅她一刀。
    但現在,她別無選擇。她也伸出手,握住了那隻手。兩隻屬於頂級匠人的手,在這與世隔絕的地窖裏,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他們掌心相觸的那一瞬間。
    “咳,咳咳……”一聲蒼老的、壓抑的咳嗽聲,毫無征兆地從地窖入口的門縫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