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比銅牌更燙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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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窯水仙盆,帶座?
這六個字,像一把燒紅的鐵釺,燙穿了莊若薇的耳膜。
傳世汝窯,有錄可查的不足百件。
每一件的傳承都清晰明確。
文獻裏,記載中,從未有過帶底座的水仙盆!
如果真有……
那不是國寶,是神話。
是獨一無二!
“你想把它……湊齊?”莊若薇的聲音發飄,不像是自己說出來的。
“對。”瘸腿李隻用一個字,就砸斷了她所有的幻想。
“瘋子!”
莊若薇脫口而出,身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繃緊。
“你在賭命!拿我們兩個人的命,去賭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傳說!”
“我這輩子,都在賭命。”
瘸腿李發出一聲冷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他抬起腳,用沾滿泥汙的鞋底,狠狠碾碎了地上那個煙頭。
最後的理智和猶豫,連同那點火星,一同化為灰燼。
“明天起,王大軍那邊,我處理。”
“你什麽都不用管。”
“把那座山裏的所有碎片,都給我找出來。”
“每一片。”
他轉身,拉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夜風灌了進來。
他半個身子探入黑暗,又猛地回頭。
月光隻照亮他半邊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丫頭,記住。”
“忘了那塊牌子。”
“這世上,比它燙手、也比它值錢的東西,多的是。”
門,“砰”的一聲關死。
屋子瞬間被黑暗和死寂吞沒。
比剛才更冷,更黑。
空氣裏,隻剩下那股嗆人的煙油子味。
莊若薇僵在原地。
過了許久,她緩緩彎下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塊銅牌。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沒有看,隻是將它塞進了最裏麵的口袋。
從她拚出第一片天青色開始,路,就已經沒了。
盤尼西林是圈套。
內務府銅牌是死局。
那個“雲紋底座”的傳說,則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座山。
她被拖進了深淵。
沒有掙紮,清醒地,一步一步。
天剛蒙蒙亮。
第一聲雞鳴撕破了宿舍區的寂靜。
莊若薇睜開眼,坐起身。
黑暗中,她摸索著穿上那身滿是塵土的工服。
動作精準,沒有半點多餘。
一夜未睡,她的大腦卻清醒得嚇人。
恐懼沉澱下去,凝成了一顆冰冷的、堅硬的內核,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她走出屋子,去食堂領了兩個石頭一樣硬的饅頭。
然後,徑直走向那座碎瓷山。
晨曦的微光,給那座灰白色的“墳場”鍍上了一層淡金。
它不是墳場。
是她的工位。
是她的命。
“喲,莊知青,今兒個夠早的啊?”
王大軍那標誌性的、油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莊若薇腳步未停,甚至沒有回頭。
她已經是個死人了,沒必要和一個活人計較。
一個身影從旁邊的工棚裏閃了出來,攔在她和王大軍之間。
是瘸腿李。
他拎著一個軍用水壺,像是剛起。
“王管事。”他的聲音平淡無波。
“李師傅,早啊。”王大軍對瘸腿李,透著一股刻意的客氣。
瘸腿李擰開水壺喝了口水,下巴朝莊若薇的方向抬了抬。
“這丫頭,家裏幹過修複的活兒,有手藝。”
王大軍一愣,臉上寫滿不信:“就她?修複?”
瘸腿李沒搭理他的質疑,自顧自地說:“她說這堆碎瓷裏,興許能拚出幾個囫圇的。雖說是些民窯粗貨,拚出來也能給廠裏換幾瓶酒。”
王大軍的眼睛立刻亮了。
“真的?”
“試試看。讓她一個人在這邊弄,別讓人來煩她。出了東西,功勞算你的。沒出,你也沒損失。”
他說話時,不著痕跡地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軀正好擋住了王大軍看向莊若薇的視線。
莊若薇隻看到瘸腿李拿著水壺的手,在和王大軍擦身時,快得像道影子。
王大軍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懷疑切換到諂媚。
“成!李師傅都發話了,那必須成!”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莊若薇的背影大喊:“那個誰,莊知青!從今天起,這片兒歸你了!好好幹,幹出點名堂來!”
喊完,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扭頭走了。
障礙清除了。
代價是什麽,莊若薇沒看清,也不想知道。
她走到碎瓷山前,放下饅頭。
跪了下來。
像個最虔誠的信徒,跪拜在自己的命運麵前。
然後,伸出了手。
這不是分揀。
這是一場以天為單位的“發掘”。
目標隻有一個:汝窯。
那抹獨一無二的,雨過天青雲破處。
她的大腦成了一台高速運轉的機器。
沒有青花,沒有粉彩,沒有顏色釉。
她的眼裏,隻剩一種顏色。
天青色。
她的手,像最精密的探針,拂過成堆的瓷片。
指尖就是卡尺,就是掃描儀。
一片青白瓷入手。
太厚。扔。
一片弧度極大。
碗的殘片。扔。
一片釉麵有黑點。
雜質。扔。
她的大腦甚至不需要思考,身體已經憑著肌肉記憶和十幾年練就的本能做出判斷。
一個修複師最頂級的技藝,被用在了這片垃圾場上。
日頭升到頭頂。
毒辣的陽光將碎瓷烤得滾燙。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流下,滴進塵土裏,瞬間消失不見。
後背的工服濕透,又被曬幹,凝出白色的鹽花。
她沒停。
像一尊焊死在這裏的雕像,隻有手臂在機械地篩選、拋棄、再篩選。
時間失去了意義。
隻有日影的移動,記錄著這場無聲的戰爭。
太陽開始西沉,天空被染成一片橘紅。
她的指尖,已經磨破,滲出血絲。
就在她快要麻木時——
指尖觸到了一片截然不同的東西。
它很小,隻有指甲蓋大。
混在一堆粗糙的白瓷片裏。
但,就是那一下。
那股熟悉的、冰涼滑膩的、溫潤如頂級美玉的觸感。
讓莊若薇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了頭頂!
她停下所有動作,小心到近乎神經質地,用兩根被劃得傷痕累累的手指,將它從塵土中捏了出來。
迎著最後一縷夕陽。
那片小小的碎瓷上,一層天青色的釉光,柔和、內斂,仿佛蘊藏著千年的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