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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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銅獸爐騰起龍涎香的青煙,太上皇修長的手指叩響鎏金禦座,每一聲都似催命符:“今日若再不肯選鳳君,這傳國玉璽……“
    他幽暗猩紅的眼珠冷睨下方的女帝:“便交由二皇女執掌朝政。“
    女帝手舉火把癲狂,一腳一個太監、侍衛踢飛,赤金鳳袍翻卷如烈焰:“誰稀罕當皇帝啊!除了裴卿,朕誰都瞧不上!你若再逼朕,朕就燒了這玉華殿!“
    “陛下三思!“
    女帝伴讀蕭瑾趕忙上前阻止,他張臂攔在丹墀下,火光在蕭瑾臉上跳躍。
    “滾開!”
    女帝握緊火把的指節發白,揮動間,火星在蕭瑾雪色錦袍處烙出焦痕,他卻仍挺直脊梁。
    “燒啊!“太上皇突然暴喝,手掌猛拍禦案:“就像三年前燒死南疆使臣那般!讓天下看看我大胤女帝的威儀!“
    “你看朕敢不敢——”
    可就在火把離蕭瑾僅剩三寸時,女帝卻瞳孔驟縮,人就像突然被奪舍了一般,突然停止了一切癲狂行動。
    她先是震驚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又環顧一圈陌生又熟悉的玉華殿,最後再看向已經被太後與裴燕洄逼殺了的太上皇……
    一隻手卻碾碎掌心被火燎出的血泡,任疼痛喚醒理智。
    席初初終於確定自己是重生了!
    “怎麽?不燒了?“太上皇倚坐龍榻譏諷。
    燒個屁!
    都踩到一粑屎,還能不知道香臭?
    “哐當——“
    火把被席初初狠狠擲入金盆,炭火濺上她的龍紋袍角。
    周圍的侍衛、宮婢太監,全都嚇得哆嗦“噗通”跪地:“陛下息怒。”
    沒想到席初初也“噗通”一聲跪地,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響頭:“父皇,朕錯了。”
    她端正的跪姿,真誠的磕頭,完美詮釋了一句——已老實,求放過。
    全場寂靜,所有人都傻了似的看著她。
    前一世,席初初由於穿越前一度對宦官文學癡迷,因此乍見裴燕洄這個太監頭子驚為天人。
    蒼白如冷玉的麵容糅合陰柔與淩厲,眉眼狹長似工筆勾勒,瞳色淺淡近乎琥珀,凝視時如毒蛇鎖喉,垂眸時卻透出佛性悲憫。
    這一副神顏,令她腦海中當即已經自動續編了八十萬字的權力/卑微、暴戾/溫柔、禁忌/救贖的言情內容。
    為了討裴燕洄歡心,她成了一個人人痛罵的昏君,她為他若水三千尺隻取一瓢飲,得罪了滿朝權貴,她為他罪貶諫臣,全心信任……
    可他卻穿著她送的雪色鶴氅,用她送的鳳梟匕首在背後捅了她一刀。
    “陛下以為咱家會愛慕蠢貨?“他碾碎她染血的指尖:“每每與你親近,都令人作嘔。“
    心尤感到撕裂的痛楚,但她向來瘋批的脾性卻已經上來。
    死閹狗,既然你不稀罕朕的愛,那這一世就嚐一嚐朕的恨吧!
    如今重生的這個節點,應該是她正癡戀裴燕洄,不滿太上皇逼她選鳳君,故意裝瘋發癲打算放火燒了玉華殿,徹底與太上皇決裂的時候。
    可這一燒,卻將他徹底推到了太後跟二皇女那頭,令那個野心勃勃的皇妹順利得到了傳國玉璽,也壯大了後來她與裴燕洄奪宮的勢力。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一輩子,說什麽也要將太上皇的心籠絡過來。
    蕭瑾見她額頭都磕紅了,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也立即跪下求情:“太上皇,陛下隻是一時衝動,錯不在她,在臣,是臣沒有規勸住陛下,您要責罰便責罰瑾吧。“
    聽到簫瑾一如既往對自己無條件包容,席初初良心頓時揪成一團,她真不是人啊。
    席初初忽然想起自己前輩子幹的瘋事,悄悄將一隻小手摸上對方大腿:“哭包,你的臉沒事吧?”
    蕭瑾猛地抬頭,完好無損的臉映著殘火,玉冠束發的麵容皎若明月,鴉青睫毛在眼瞼投下陰翳,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上一輩子她不僅燒了玉華殿,也將他的臉燒毀,命也險些丟了。
    他本是太傅最喜愛的長子,太傅見他一生被毀了,入宮討說法無果,氣得一頭撞死在殿上。
    至此,她成了人人口中的昏君,亡國之君。
    還好還好,這一輩子她懸崖勒馬。
    她橫行霸道、作惡多端,所有人都認為她死上百次也難以贖罪,唯獨蕭瑾戴著半邊銀色麵具,帶上蕭府精銳拚命殺入皇宮,從裴燕洄手中搶走瀕死的她。
    血色浸透三十六重玉階。
    他滾燙的淚混著喉間血,落在她蒼白冰冷的臉上,恨與愛交織,他看著她,千言萬語,卻又不言不語。
    席初初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她費力伸手摸上右臉的麵具:“你是傻子嗎?當年為什麽不躲……“
    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她緩緩閉上眼:“哭包,別哭……朕不值得。“
    他心中大慟,突然劇烈咳嗽,暗紅血漬濺上她褪色的龍紋袖口。
    他顫抖著摘下麵具,在遠處叛軍的鐵蹄聲裏,在鋪天蓋地的血腥氣中,她好似嚐到了他混著淚的唇。
    蕭瑾的掌心覆住她逐漸渙散的瞳孔,就像幼時為她遮擋雷雨那般溫柔。
    短暫地回憶完前世種種,重生的席初初捧住他的臉,緊張擔憂地巡視,細細致致檢查過一遍後,才鬆籲了一口氣。
    席初初心想,她以前肯定是瞎了,這麽好看又善良的竹馬竟然舍得拿火燒他,這一輩子她定會好好補償他的。
    “陛下,臣無事……”他想避,臉依舊白著,但耳朵似滴血一般紅,但卻不敵席初初強硬。
    “以後朕發瘋時,離遠點!”她拍了拍他大腿鄭重叮囑。
    她有病她知道,這都是癲佬太上皇基因遺傳下來的,她有時候也挺難克製的。
    乍聽多年前的獨特稱呼,蕭瑾心尖一顫,又甜又苦又澀,連向來冷靜自持的表情都有些維持不住了。
    “……臣,不會走的。”
    太上皇鳳眸冷冽:“嗬,不瘋了?”
    她趕緊端正態度,飽滿白皙的小臉滿滿都是無辜感:“不瘋了,不瘋了,父皇,這鳳君,朕選便是。”
    她如今又乖又可憐地跪在太上皇跟前,與以往那叛逆囂張的態度迥然不同。
    太上皇狐疑地看著她,卻根本不信前一秒還為裴燕洄發瘋的她,這一秒就樂意選後宮了。
    不過,鳳眸掃過蕭瑾驟然蒼白的臉,太傅之子果然對這個逆女……
    他勾起陰鬱的笑:“陛下,無論你是以退為進,還是拖延時間,你都不可能玩得過你父皇的。”
    整個皇宮上下的人都懼怕太上皇,隻因為他根本不正常,癲起來什麽都做得出來,比如……他正值壯年,就禪位給了她。
    以往大胤都是男帝,第一個女帝的誕生隻因為他想看一看,女人稱帝,是否也有治國者的能力。
    於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韙賦予她資格,看女人比之男人,能夠達到何種高度。
    以往,女帝也忌憚他,疏遠他,甚至一度想殺了他。
    可是,也是他一次次提醒她,天下是她的天下,群臣在她的腳下,她自可傲視一切。
    他教她驕傲,托她上天,可上一輩子她卻叫他失望了。
    但重生歸來,席初初絕不會再讓裴燕洄有機會染指後宮大權。
    他從來都是一個狼子野心,他暗中與太後、二皇女勾結,害死了太上皇,她必不會再讓他們這些人得逞。
    她要選一個賢惠的鳳君,掌管整個後宮事務,再選一些強大背景的侍君輔佐王後,對付外庭的三公與閹黨。
    “既然你同意了,戶部行文下去,已選拔出不在七科適內者或非醫、巫、商賈、百工的三百名良家子,資料上報至都統暫壓著,隻等你敲定選秀日期便可閱目。”
    席初初雙掌一合,眯眸一笑,露出一排糯白的牙齒:“事不宜遲,那就明日。”
    看到她的笑容,宮娥太監侍衛隻覺頭皮發麻,每一根寒毛都豎了起來,因為每次陛下發瘋前都是一樣天真無邪,美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