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4章 自告奮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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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雲夢澤大殿的氣氛便凝滯不散。
胡媚兒得了偏殿,得了人手,更得了“為尊上分憂”的名頭。她每日帶著唐玉音,將重傷的唐雪照料得無微不至,時常有丹藥的香氣從那方飄來,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洛冰璃則徹底沉默下去。
她依舊處理著雲夢澤的一切事務,調度,安排,匯報,精準得如同一具沒有感情的傀儡。隻是再也無人見她提出任何帶有個人判斷的建議。
項川樂得清靜。
沒有哭聲,沒有爭吵,這就夠了。
這日,他正在主位上閉目調息,試圖將那日沾染的凡俗喧囂徹底從神魂中剝離。
殿外傳來規律的腳步聲。
洛冰璃走了進來,一身冰藍色的宮裝,襯得她整個人愈發像一塊萬年玄冰。
“尊上。”她躬身行禮,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起伏。
項川連眼都未睜開。“說。”
“稟尊上,遵照您的諭令,借助玄天宗在上界各處的力量,全力追查‘歸墟之眼’的線索。就在方才,最後幾塊星圖碎片已於‘萬隕坑’深處尋獲。”
她頓了頓,抬手一揮,一片璀璨的星光在殿宇中央匯聚。
無數光點彼此連接,勾勒出一幅殘缺的圖譜。隨著她指尖掐訣,幾塊新的光片飛入其中,嚴絲合縫地嵌入了最後的空白。
嗡——
一幅完整、浩瀚、又充滿了不祥氣息的星圖,驟然鋪開。
它不再是平麵的圖譜,而是一個立體的星璿。其中心處,一個點在緩緩旋轉,吞噬著周圍所有的光,仿佛一個通往虛無的黑洞。
“星圖已然完整。”洛冰璃繼續匯報,“其指向之地,位於無盡海最深處的‘風暴之眼’。那裏常年時空錯亂,有一處極其穩定的空間異常點。其波動特征,與宗門古籍中對‘歸墟之眼’的記載完全吻合。”
項川終於睜開了雙眼。
那片星圖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幽深,寂靜。
【終極目標路徑明確】
一行冰冷的文字,在他腦海中浮現。
洛冰璃垂下頭,繼續說道:“歸墟之地,自上古之後便再無人踏足。內裏情況不明,凶險未知。冰璃建議,先從宗內挑選一支精銳小隊,由陣法大師和擅長空間神通的長老帶隊,先行前往探查。待摸清情況,再做定奪。”
她的話說得有理有據,是任何一個宗門麵對未知險地時最穩妥、最正確的選擇。
這也是她作為雲夢澤大管家,最後的職責。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柔媚的聲音從殿側響起。
“冰璃姐姐所言甚是,隻是無盡海風暴險惡,尋常長老恐怕也難以深入。若是驚動了海裏的那些老怪物,反而不美。”
胡媚兒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她對著項川盈盈一拜,姿態柔婉。
“依媚兒的淺見,此事還是需尊上親自坐鎮才穩妥。當然,探路這等小事,無需尊上費心。媚兒願為尊上分憂,帶人先行探查,無論何等凶險,媚兒萬死不辭。”
她又來了。
還是那套以退為進,將自己擺在最忠心、最不怕死的位置上的說辭。
洛冰璃連頭都未回。她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沒有聽見胡媚兒的話。
項川的指尖在玉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咚。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殿的空氣都為之一緊。
他厭惡這種感覺。
一個提出穩妥但緩慢的方案。
一個提出激進但充滿奉承的表忠。
她們都在等待他的選擇,仿佛他是一個需要權衡利弊的凡俗君主。
麻煩。
全都是麻煩。
派遣小隊?
項川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種可能。小隊失聯,他需要派人去救,這是麻煩。小隊帶回錯誤的情報,他需要重新計劃,這是麻煩。小隊驚動了某個沉睡的存在,引來新的敵人,這更是天大的麻煩。
他來這裏,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是為了製造更多的問題。
至於胡媚兒的“自告奮勇”?
一個連唐雪那點小傷都要耗費心力去“表演”的人,讓她去探歸墟之眼?隻會死得更快,給他添的麻煩更大。
項川看著那片旋轉的星璿,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是他內心的某種寫照。
他要的是效率。
是結果。
是一個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打擾他的結果。
“你的建議,太慢。”
他對洛冰璃說。
洛冰璃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然後,項川轉向胡媚兒。
“你的忠心,太吵。”
胡媚兒臉上的柔媚笑容瞬間凝固。
項川站起身。
他受夠了這種被下屬“安排”的感覺。無論是出於理智的算計,還是出於邀功的諂媚,本質都是一樣。
都是在試圖影響他的判斷,浪費他的時間。
“坐標給我。”
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卻有著不容置喙的絕對。
“我親自去。”
四個字,像四座大山,轟然壓在殿中兩個女人的心頭。
“尊上!”
洛冰璃終於無法保持那份偽裝的平靜,猛地抬頭。
“不可!歸墟之地並非尋常秘境,古籍記載,曾有道祖級人物陷落其中,屍骨無存!您是萬金之軀,怎能親身犯險?請尊上三思!”
她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這不是作為下屬的諫言,而是一種本能的阻止。
“是啊尊上!”胡媚兒也立刻跪倒在地,臉上滿是惶恐與“真切”的擔憂,“冰璃姐姐說得對!尊上您若是有個萬一,我等……我等還有何麵目存活於世!求尊上收回成命!媚兒願代尊上赴死!”
她一邊說著,一邊對著項川連連叩首,姿態比誰都卑微,話說得比誰都懇切。
項川冷漠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胡媚兒,又看看站著卻攥緊雙拳的洛冰璃。
一個用死來表忠。
一個用理來勸誡。
何其可笑。
“萬一?”項川重複著洛冰璃的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在本尊這裏,沒有萬一。”
他走到洛冰璃麵前。
“派人去,才會有萬一。他們會受傷,會死亡,會求援,會帶回一堆需要本尊去處理的爛攤子。這,才是真正的‘險’。”
他伸出手。
“本尊去,踏平之後,歸來。此事便了結了。這,才是真正的‘穩妥’。”
他的邏輯,簡單,粗暴,卻又無法反駁。
因為他是項川。
因為他有碾壓一切的實力。
洛冰璃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她怎麽忘了。
尊上要的,從來不是權衡利弊。他本身,就是衡量一切的那個“利”。
任何弊端,在他麵前,都可以被輕易抹除。
她的理智,她的算計,她引以為傲的大局觀,在絕對的力量麵前,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一股更深的寒意,比上次更甚,從她的心底升起。
原來,她不僅輸在了姿態上。
她連引以為傲的能力,在尊上眼中,都成了一種“麻煩”。
“尊上……”胡媚兒還想說什麽。
“閉嘴。”
項川甚至沒有看她。
他隻是對著洛冰璃,再次重複了一遍,語氣裏已經帶上了一絲不耐。
“星圖。”
洛冰璃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裏麵已是一片死寂。
她抬起手,殿中那片巨大的星璿迅速縮小,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了一枚空白的玉簡之中。
她雙手捧著玉簡,躬身遞到項川麵前。
“是,尊上。”
項川接過玉簡,轉身便向殿外走去,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
他走後,空曠的大殿裏,隻剩下站著的洛冰璃和跪著的胡媚兒。
胡媚兒緩緩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裙擺上不存在的灰塵。她走到洛冰璃身邊,用一種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憐憫口吻,輕聲說道:“冰璃姐姐,你這又是何苦呢?尊上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順著他,不就好了嗎?”
洛冰璃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你看,你我爭來爭去,又有什麽用?”胡媚兒輕笑一聲,“尊上心裏,誰也不在乎。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們,隻要在他想的時候,遞上他需要的東西,就行了。”
她抬手,輕輕拂過洛冰璃的肩甲,動作親昵,話語卻如刀。
“姐姐你以前,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說完,她扭著腰肢,款款離去。
隻留下洛冰璃一個人,站在那空無一人的主位前,良久,良久。
最終,她隻是轉身,走出了大殿。
雲夢澤的天,依舊很高,很藍。
隻是在她眼中,已經徹底失去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