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0章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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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中的持續慘叫並未傳來。
那一聲短促的尖叫之後,便是死寂。
洛冰璃扶著唐玉音,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那具原本因劇痛而劇烈顫抖的身體,正在迅速平複。不,不是平複,而是一種更為詭異的變化。
那股源自眉心的劇痛,如漲潮般凶猛,卻也如退潮般迅速。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法形容的溫潤暖流,從眉心開始,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初生世界的源初溫泉之中,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張,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
痛苦被洗滌,雜質被淨化。
唐玉音癱軟在洛冰璃懷裏,卻並非因為虛弱,而是一種極致的舒適。她緩緩睜開雙眼,世界在她的感知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能“看”到洛冰璃身上那如冰霜般凝練,卻又暗含一絲關切的靈力波動。她能“看”到地上那隻狐妖體內,絕望與怨恨交織成的、幾乎凝成實質的黑氣。
她更能“看”到王座之上,那個男人。
他周身沒有任何靈力外泄,卻像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洞,霸道,孤寂,散發著令萬物都為之戰栗的、純粹的毀滅與威嚴。可在那片黑暗的中心,她卻又奇異地“感覺”到了一絲聯係,正是那股力量,賜予了她新生。
懵懂,依賴,孺慕之情,在她純淨如白紙的心底,本能地生根發芽。
洛冰璃正欲開口匯報這等異狀,唐玉音卻先動了。
她輕輕掙脫了洛冰璃的攙扶,自己站穩了。周身沒有任何驚天動地的光華,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之前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此刻便已然洗盡鉛華,內蘊神光。空靈,純淨,不染一絲塵埃。
她朝著王座的方向,怯生生地挪了一步,然後,用一種近乎呢喃的、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語氣,小聲開口。
“謝謝…爹爹?”
話音落下,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洛冰璃的身體僵住,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胡媚兒那死灰般的軀體也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項川閉合的雙眼驀然睜開。
那是一種混雜著錯愕、荒謬與極度不耐的情緒。
“誰是你爹!”
他的嗬斥冰冷刺骨,不帶絲毫人類的情感,“一邊待著去!”
唐玉音被這聲嗬斥嚇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低下頭,不敢再言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項川卻沒有再看她。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腦海中突然響起的一連串提示音所占據。
“淨世火種”初步激活。】
檢測到宿主與火種載體“唐玉音”存在血脈之外的賜予關聯,守護契約成立。
守護任務:淨世之光第一階段已完成。】
任務獎勵發放:歸墟核心區域情報碎片(一)。】
警告:淨世火種與載體唐玉音已深度綁定。載體死亡將導致火種熄滅,守護任務鏈徹底失敗,係統將執行懲罰協議。
一瞬間,關於“歸墟”的部分汙穢信息,如同一股黑色的數據流,湧入項川的意識深處。那是超越了尋常生靈理解範疇的、最本源的“髒東西”。腐化世界,侵蝕規則,甚至能汙染大道本源。
而這“淨世火種”,便是淨化這一切的關鍵。
項川的指尖在王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麻煩。
他原本的計劃,清晰、簡單、高效。將“源初星髓”這件足以引來無數貪婪之徒的至寶,打入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的身體裏。讓她成為一個移動的、活生生的信標,一個巨大的麻煩吸引器。
所有覬覦此物的“蟲子”,都會被她吸引過去。他們會去追殺她,搶奪她,從而讓他獲得清靜。至於這個信標的死活,與他何幹?她死得越慘烈,動靜鬧得越大,吸引的火力就越多,他的世界就越安寧。
一個完美的,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
但是現在,係統告訴他,這個用完即棄的“靶子”,不能死了。
不僅不能死,他還得“守護”她。
那個被他當成垃圾一樣丟出去,用來吸引蒼蠅的麻煩源頭,現在成了他任務列表裏必須保護的核心目標。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
“主人?”洛冰璃察覺到了項川的沉默,試探性地開口。她不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但她能感覺到,主人的計劃似乎出現了某種偏差。
項川沒有回答她。
他隻是看著殿下的唐玉音。
女孩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她身上的氣息已經完全內斂,若非親眼所見,誰也無法將她與那枚驚世駭俗的“源初星髓”聯係起來。
他的“信標”,失效了。
這東西沒有散發出他預想中那種招搖過市的寶光,反而與這個女人的“聖體”完美融合,變得樸實無華。除了能讓她脫胎換骨,感知敏銳之外,根本起不到半點吸引火力的作用。
一個不會發光的燈塔,有什麽用?
一個不能死的靶子,又算什麽靶子?
他非但沒有解決麻煩,反而給自己套上了一個沉重的枷鎖。
“計劃變更。”項川終於開口,他的話語比之前更加冰冷,仿佛淬過寒冰,“從現在起,看住她。”
洛冰璃躬身:“是。”
“我說的是,寸步不離地看住她。”項川的指令變得具體而殘酷,“她掉一根頭發,我便斬你一根手指。她若是死了……”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所蘊含的恐怖,讓洛冰璃的背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屬下……遵命。”洛冰璃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將自己性命與一個陌生女子捆綁在一起的命令。
項川的指令還在繼續。
“胡媚兒。”
他叫了那個狐妖的名字。
地上的胡媚兒身體一顫,掙紮著抬起頭。
“你不是說南疆巫教,用你族人的性命威脅你麽?”
胡媚兒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恐懼早已摧毀了她的意誌。
“很好。”項川似乎並不需要她的回答,“帶路。去南疆。”
去南疆?
這個念頭讓胡媚兒的腦子出現了一瞬間的清明。她要親手帶著這個魔神,去那個囚禁她族人的地方?
項川的邏輯簡單而直接:“既然這個靶子不夠亮,那就去找一個更大的麻煩。南疆巫教,聽起來不錯。”
他要主動去找麻煩。
既然那些“蟲子”不來找他,那他就親自去踩他們的巢穴。南疆巫教既然敢把手伸到他麵前,正好拿來當做檢驗這“淨世火種”成色的第一塊磨刀石。
“至於你的族人……”項川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煉魂幡的主魂還空著幾個位置,或許,可以從她們之中選。”
這句話,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尖刀,徹底刺穿了胡媚兒最後一絲幻想。
她原以為,帶路去南疆,或許是自己複仇的機會,是拯救族人的希望。
現在她才明白,這根本不是選擇。
無論是南疆巫教,還是她的族人,在這個男人的眼中,都隻是材料。唯一的區別,是誰先被投入熔爐。
“走。”
項川揮了揮手,不再多言。
他需要重新思考。思考如何利用這個不能死的“淨世火種”,思考如何完成這個該死的“守護任務”,以及,如何在那片汙穢的“歸墟”之中,謀取最大的利益。
洛冰璃不再有任何疑問。
她一手拎起像一灘爛泥的胡媚兒,另一隻手,則輕輕牽住了尚在茫然無措中的唐玉音。
“我們走。”她的語氣柔和了一些,至少,在對唐玉音說話時是這樣。
唐玉音順從地跟著她,在轉身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回頭,偷偷看了一眼王座上的那個男人。
那個被她叫做“爹爹”的男人。
大殿的門,在她們身後緩緩關閉。
項川獨自坐在王座上,殿內重歸黑暗與寂靜。
世界,並未平靜。
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