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9章 啟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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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發生的無聲無息。
最先察覺到異常的,是風。雲夢澤終年濕潤的風,此刻變得陰冷、粘稠,帶著一股屍體腐爛的腥氣,刮在人臉上,像是被無數隻冰冷的手指撫摸。
山莊外圍的弟子最先遭殃。
他們心神不寧,總覺得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窺伺。緊接著,便是氣血翻湧,修為稍弱的,一口黑血噴出,當場昏厥。
“敵襲!”
“是詛咒!好惡毒的詛咒!”
淒厲的警報聲劃破了山莊的寧靜。
洛冰璃衝出大殿,她抬頭望向天空。原本晴朗的天幕,不知何時被一層薄薄的,宛如屍布的灰雲籠罩。陰風怒號,鬼影幢幢,整個護山大陣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啟陣!全力防禦!”她厲聲下令,雙手結印,將自身靈力毫無保留地灌入陣眼。
大陣光芒暴漲,一圈圈漣漪擴散開來,勉強將那股陰邪之力抵擋在外。但洛冰璃的臉色卻愈發慘白。她能感覺到,這詛咒的根源,那股最純粹、最惡毒的力量,根本沒有理會山莊的其他人。
它的目標,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
主峰。
項川所在的院落。
……
項川的睡眠被打斷了。
他並非真的在沉睡,而是在一種更深層次的寂滅中,修複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靈魂。但在那寂靜的黑暗裏,開始出現噪音。
起初,像是幾隻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沒有理會。
然後,噪音變成了成千上萬隻蒼蠅,匯聚成一片汙穢的濁流,試圖鑽進他的腦海。那是一種充滿了惡意與汙穢的低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古老而邪惡的音節。
煩。
項川皺了皺眉。
他體表,一層淡金色的玄陽金光自動浮現。那光芒並不熾烈,卻帶著一種焚盡萬物的絕對純陽屬性。
陰邪的詛咒之力,一觸碰到這層金光,便如滾燙烙鐵下的冰雪,連一絲青煙都未曾升起,就徹底消融、淨化。
可那源頭的呢喃,還在持續。
像是隔著千萬裏,有一隻不知死活的蟲子,在對著他嘶吼。
項川的意識,徹底醒了。
暴怒。
“睡覺都不安生?”
他睜開雙眼。
那一刻,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沒有日月無光的異象。隻有一股純粹的,被吵醒的怒火。
他的神識順著那條看不見的詛咒絲線,逆流而上。
跨越山川,跨越江河,跨越了不知多少萬裏的空間。
……
中州,項家禁地。
高聳入雲的黑色祭壇上,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手持骨杖,念念有詞。他麵前的草人身上,黑氣繚繞,幾乎要凝聚成實質。
他正在施展家族最惡毒的咒法之一,“隔世追魂咒”。
他已經感覺到了咒術的阻礙,那股純陽之力,浩瀚如海,讓他心驚。但他不信,一個邊陲之地的野修,能抵擋得住項家傳承萬年的底蘊。
他加大了法力。
“……以我之血,咒你神魂……”
就在這時,他渾身一僵。
他感覺到,有一道“視線”,順著他放出的咒術絲線,反向鎖定了自己。
那是什麽?
不是任何功法,不是任何神通。
那是一道意誌。
一道冰冷、暴虐、仿佛要將整個天地都碾為齏粉的……意誌。
老者的魂魄,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然後狠狠一捏!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響徹禁地。
老者七竅噴血,整個人如遭雷擊,向後倒飛出去。他麵前的祭壇寸寸皸裂,那用上古凶獸頭骨製成的法杖,瞬間化為粉末。
草人,“噗”的一聲,自燃成灰。
“不……可能……”
他顫抖著吐出幾個字,道基之上,裂開了蛛網般的縫隙。僅僅是一次對視,他這位項家的太上長老,便被廢了半身修為,神魂更是遭受了永不可逆的重創。
……
雲夢澤,陰雲頃刻間消散。
陰風平息,無影無蹤。
陽光重新灑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山莊內的弟子們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洛冰璃撤去陣法,身體晃了晃,她強撐著沒有倒下。她望向主峰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
結束了?
就這麽……結束了?
那股讓她感到絕望的恐怖咒力,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院落裏。
項川站起身,他手中捏著一張由神念殘餘匯成的金箔信箋。那是對方咒殺不成,留下的最後一道訊息。
招攬,威脅,施舍。
他手指微微用力,金箔化作最細微的粉末,從他指間滑落。
他笑了。
那是一種冰冷的,不帶任何溫度的笑。
麻煩。
他最討厭的東西,如今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群一群地湧了過來。
躲是躲不掉了。
他想清靜,但這些人,卻偏偏要來敲他的門,掀他的屋頂,甚至想在他的院子裏放火。
當他想置身事外時,他可以是天下最漠然的看客。
可當麻煩主動找上他,並且威脅到他那僅有的一點“清靜”時,他解決麻煩的方式,向來隻有一個。
——把製造麻煩的源頭,徹底抹去。
屋子裏的呻吟聲,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痛苦。唐雪已經急得快要瘋了,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洛冰璃看著項川,她看不透這個男人。
剛才那毀天滅地的咒術,和它突兀的消失,已經將局勢推到了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層麵。她所有的謀劃和言語,在這些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隻能等。
等項川的最終宣判。
項川轉過身,重新看向洛冰璃。
他的動作很慢,卻讓洛冰璃感覺心髒被人攥住了。
“你。”他說。
洛冰璃的身體繃緊了。
“想讓她活下去嗎?”項川問的,是屋裏的玉音。
洛冰璃幾乎是下意識的點頭。
“想為你的家族,你的姐姐報仇嗎?”他又看向了唐雪。
唐雪愣住了,她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項川沒有等她們回答。
他給出了他的條件,也是他的命令。
“說。”
“關於中州項家的一切。從曆史,到成員,到他們的功法,他們的弱點……”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誌。
“……說出你們知道的,全部。”
洛冰璃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全部?
她怎麽敢?
中州項家,那是懸在東域所有世家頭頂的一把利劍,是不可提及的禁忌。泄露他們的秘密,無異於自取滅亡。這個男人雖然強大,可他能對抗整個項家嗎?
項川沒有催促,他隻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屋裏的那個,是淨世聖體,對嗎?”
洛冰璃瞳孔一縮。
“項家的人,想要她的命。剛才的咒術,隻是開胃菜。下一次,來的可能就不是一道咒術,而是一支軍隊了。”他頓了頓,補上一句,“他們會殺了這裏所有的人,然後帶走她的屍體。”
唐雪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泣不成聲:“我姐姐她什麽都沒做錯!求求你,救救她!隻要你能救她,我什麽都告訴你!”
“我不需要你的懇求。”項川的反應沒有任何波瀾,“我需要的是情報。有價值的情報。”
他看向依舊在掙紮的洛冰璃。
“你的猶豫,正在浪費她的生命。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這句話,像是一柄重錘,敲碎了洛冰璃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是啊,她還有什麽選擇?家族覆滅,姐姐慘死,如今唯一的親人也命懸一線。尊嚴?謀劃?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麵前,一文不值。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裏麵隻剩下刻骨的仇恨與決絕。
“好,我說。”
她的嗓音幹澀而沙啞。
“中州項家,並非一個家族,那是一個用累累白骨堆砌起來的血腥王朝。他們的曆史,就是一部吞並與背叛的曆史。”
“立族之初,他們隻是中州一個不起眼的小族。但他們的第一代家主,項天策,得到了一部禁忌功法,名為《竊天命典》。”
項川眉毛微挑,示意她繼續。
“這部功法,可以竊取他人的氣運、血脈、乃至命格,化為己用。項家便是靠著不斷吞噬其他天才和強大血脈,才在短短數百年間,崛起成為中州霸主。”
“他們的成員,分為主脈與支脈。主脈,是項天策的直係後裔,他們是竊取者。支脈,則是無數被他們吞並的家族後人,血脈被汙染,世代為奴,成為主脈修煉的‘養料’。”
唐雪聽到這裏,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洛冰璃的敘述還在繼續,她的情緒反而平靜下來,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項家的功法,都圍繞著《竊天命典》而生。他們擅長咒術、血祭、操控因果。剛才那道咒術,應該就是他們的太上長老團所為。那群老怪物,每一個手上都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
“至於弱點……”洛冰璃苦笑了一下,“一個靠吞噬他人而強大的家族,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們的內部。”
“主脈的每一代,為了爭奪家主之位,為了獲得最優質的‘養料’,都會進行殘酷的內鬥。手足相殘,父子反目,是常有之事。”
“而且,《竊天命典》有一個致命缺陷。”她壓低了聲線,仿佛這個秘密本身就帶著詛咒。
“竊取來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每隔百年,項家主脈都會有一次‘天命反噬’。在那期間,他們會變得異常虛弱,修為大跌,甚至會遭到自己曾經竊取過的血脈怨念的攻擊。這是他們最虛弱,也是防備最森嚴的時候。”
項川靜靜地聽著。
竊天命?
有點意思。
不過在他看來,這和偷人東西的小賊,沒什麽本質區別。
偷來的力量,終究是沙上之塔。
洛冰璃說完,緊張地看著項川,等待他的反應。她已經賭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