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裏的鑄幣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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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山工坊的熔銀爐燒得通紅,爐內銀漿翻滾如沸騰的雲海,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發出細碎的 "滋滋" 聲。老周握著長柄銅勺的手穩如磐石,銀花飛濺在他臉上的護目鏡上,將一雙眼睛映得通紅如炬。陳墨的算盤珠子劈啪作響,算珠映著爐火,像串跳動的火星,在賬本上投下明滅的陰影。
    "大人,各州縣收兌的五萬兩碎銀," 陳墨突然提高聲音,蓋過鼓風機的轟鳴,"成色不足八成的占了七成!按《工部錢法》,每兩需補三錢銅料,這樣算下來......" 他的算盤打得飛快,"工坊每年要虧空一萬三千兩!"
    林宇盯著爐中銀漿,想起去年在江淮見到的場景:骨瘦如柴的百姓捧著薄如紙片的官錢,在官倉前跪求賑濟。"補銅?" 他轉身時袍袖帶起一陣熱風,"補了銅,錢還是錢嗎?不過是披著銀皮的鉛塊!"
    老周忽然放下銅勺,鐵柄撞擊爐架發出清越的響聲:"陳大人可記得,三年前那場饑荒?" 他的聲音像爐中炭火,"西巷的張老漢攥著假錢咽氣時,手裏的凹痕比鑄幣模子還深。他兒子捧著錢來找我,那錢......" 老人喉結滾動,"薄得能透光,吹口氣就飄走了。"
    陳墨的算盤珠子停在半空:"可純銀鑄幣,朝廷例無此規......"
    "朝廷例規?" 林宇冷笑一聲,從袖中掏出枚私鑄錢,"朝廷例規擋得住私鑄坊的鉛水?擋得住百姓餓癟的肚子?" 他將私鑄錢扔入爐火,鉛質瞬間融化,騰起的青煙帶著刺鼻氣味,"看見沒?這就是例規鑄出的錢,燒不得,用不得,坑的是百姓!"
    阿福抱著新刻的模具湊近,模具上的 "塗山官爐" 四字還帶著新鮮的刀痕:"師傅,這次的戳記為啥比往日深三分?"
    老周用刻刀敲了敲模具:"深三分,是讓瞎子摸得著,讓傻子看得明。" 他轉頭望向林宇,"大人還記得嗎?去年在汶川,有個盲眼阿婆用牙咬錢,咬穿了假幣,崩了半顆牙。"
    林宇點頭,接過模具細看,刻刀在 "塗" 字豎劃上多鑿了道細痕:"就像老阿婆說的,真錢要‘咬得動,稱得準,摸得明’。" 他忽然指向爐中銀漿,"老周師傅的提銀秘法,能讓九成銀料提純到九成五,這多出來的半成,就是咱們給百姓的底氣。"
    陳墨皺眉計算:"可這樣一來,每枚錢的成本......"
    "成本?" 老周打斷他,從懷裏掏出枚舊幣,"三年前我鑄的錢,成本兩錢,現在值多少錢?" 他將舊幣扔在地上,發出空洞的響聲,"百姓心裏有杆秤,稱的不是錢,是良心。"
    鼓風機突然停轉,爐前陷入短暫的寂靜。老周望向林宇,目光如熔爐般灼熱:"大人,我跟著師傅鑄了三十年錢,見過九邊軍餉,見過鹽引官銀,可從沒見過讓百姓咬不動、稱不準的錢。" 他拍了拍胸脯,"就算工坊賠光家底,我也能帶著徒弟們進山開銀礦,絕不讓百姓再拿鉛錢換命。"
    林宇看著老人斑白的鬢角,想起初次見麵時,老周袖口的補丁上還沾著銀粉:"老周師傅,你可知道,成都府的錢莊已經放出話來,隻要咱們的錢足色,他們願意以一當十收兌?" 他指向窗外,"百姓要的不是花哨的凸紋,是手裏的錢能換糧、換布、換救命的藥材。"
    陳墨忽然合上算盤,聲音裏帶著釋然:"大人說得對。去年冬天,我家娘子用五貫假錢買棉絮,結果買到的全是敗絮 —— 那錢,連當鋪的門檻都邁不進。" 他望向熔爐,"就按純銀鑄,火耗算我的,算咱們工坊上下的。"
    老周大笑,笑聲震得護目鏡發顫:"陳大人這算盤,總算打對了一回!" 他提起銅勺,銀漿在勺中旋轉,映出三人的倒影,"看見沒?這銀漿裏,有百姓的米糧,有匠人的骨頭,有咱們塗山的信譽。"
    阿福忽然指著模具邊緣:"師傅,這裏多刻了道紋?"
    老周低頭,刻刀在 "爐" 字右下角劃出片竹葉形狀:"這是我年輕時刻的第一枚銀幣圖案。"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那年師傅說,‘好錢如竹,外直內空,直是挺直腰杆,空是虛懷百姓’。"
    林宇輕輕撫摸竹葉紋:"就把這紋留著,當咱們的匠人記號。" 他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將來百姓拿到錢,看見竹葉紋,就知道這錢出自塗山,出自實心實意的匠人之手。"
    熔爐重新轟鳴,新一批銀料倒入爐中。老周看著銀漿翻滾,忽然想起師傅臨終前的話:"鑄錢如鑄心,心正則錢直。" 此刻,他看著林宇與陳墨認真討論的側臉,看著阿福專注刻模的背影,忽然覺得,這爐中的銀漿不再是金屬,而是無數百姓的希望,正在他們手中,熔鑄成最堅實的信譽。
    "開模!" 老周一聲令下,阿福將新刻的模具嵌入砂型。林宇握住老周的手,掌心的老繭硌得他生疼 —— 這是三十年鑄幣生涯的勳章,是比任何官印都更貴重的印記。
    "老周師傅," 他低聲道,"這爐錢,是咱們給蜀地百姓的承諾。"
    老周點頭,望向爐中即將成型的新幣:"也是給天下匠人正名的旗號。"
    當第一枚新幣出爐,老周將它放在掌心,體溫透過銀質傳來暖意。幣麵的 "塗山官爐" 戳記深峻如刀劈斧鑿,邊緣的竹葉紋若隱若現,像極了青泥嶺上的竹林,雖曆經風雪,卻始終挺直腰杆。
    工坊外,暮色漸濃,而爐中的火光愈發明亮。這裏沒有神秘的防偽密碼,沒有複雜的凸紋設計,隻有匠人之間的對話、銀漿的轟鳴、刻刀的叮當 —— 這些最質樸的聲響,正在編織成一曲關於誠信的讚歌,隨著新幣的流通,傳遍蜀地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