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稅黑賬暗夜中的提刀人

字數:3915   加入書籤

A+A-


    更漏聲在寂靜的衙門裏格外清晰,一聲又一聲,仿佛在數著時間的流逝。陳墨坐在昏暗的燭光下,手中握著隨身佩刀,細細打磨。刀身映出他發青的眼圈,那是連日來熬夜查案的痕跡,卻遮不住眼底燃燒的灼灼恨意。案頭整齊地擺放著兩本冊子,一本是朝廷用於清丈田畝的魚鱗圖冊,本該是丈量土地、保障民生的利器;另一本則是從豪紳處查獲的假丁冊,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是豪紳們吃人的賬簿。
    他提起狼毫,墨水在硯台中暈染開來,如同未幹的血跡。在魚鱗圖冊扉頁,陳墨鄭重地補注:"頂名之害,甚於洪水。唐有‘詭名挾戶’,宋有‘子戶詭名’,今之‘頂名充丁’,皆為土地兼並之惡果。" 每一筆落下,都帶著他對這黑暗製度的憤怒與痛心。他見過太多因 "頂名充丁" 而家破人亡的慘劇,那些無辜百姓的血淚,都化作了他筆尖的力量。
    窗外,驟雨初歇。潮濕的空氣裹挾著泥土的氣息湧入屋內,熄滅的油燈散著淡淡的青煙。陳墨將佩刀鏗鏘入鞘,刀鞘碰撞的聲音在寂靜中回蕩,仿佛是戰鬥前的號角。他知道,明日又將奔赴新的案發現場 —— 銅鑼峽的山崖下,又有頂名逃丁的屍體被發現。那些可憐的人,為了擺脫被剝削的命運,試圖逃亡,卻最終命喪山崖。但此刻,他手中的圖冊已不再是簡單的戶籍文檔,而是成了指控罪惡的鐵證。每一個字,每一個記錄,都浸透了百姓的血淚。
    當第一縷晨曦小心翼翼地爬上衙門匾額時,陳墨早已整裝待發。他將帶著這些血色記錄啟程,腳步堅定而沉重。他堅信,終有一日,這些浸透血淚的文字,會成為刺破黑暗的利刃,斬斷丁稅黑賬背後的罪惡之網。
    與此同時,在另一處宅邸中,"砰" 地一聲巨響,林宇把火槍重重拍在黃花梨桌子上。珍貴的桌麵被砸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仿佛也在為這世道的不公而歎息。他眼神如鷹隼般掃過攤派表,槍管的陰影正好蓋住 "丁稅均攤" 這四個字,仿佛要將這不合理的製度徹底掩埋。陳墨站在桌邊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上司用火槍挑出從暗格裏掉出來的破布片。布上的靛青染劑蹭得林宇盔甲花花綠綠的,顯得有些滑稽 —— 但這滑稽的背後,是老百姓為了防止作弊想出的土法子,在官兵強大的武力麵前,根本無濟於事。
    "這些百姓,想盡辦法逃避賦稅!" 林宇咬牙切齒地說道,眼中滿是怒意。但陳墨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那些所謂的 "逃稅者",大多是被逼無奈的貧苦百姓,他們連自己的溫飽都難以解決,又如何承擔得起沉重的丁稅?而真正該被指責的,是那些利用製度漏洞、大肆兼並土地、逼迫百姓頂名充丁的豪紳。
    陳墨張了張嘴,想要為百姓辯解幾句,卻被林宇一個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隻能將滿腔的話語咽回肚子裏,心中的怒火卻越燒越旺。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到確鑿的證據,讓這些真相大白於天下,還百姓一個公道。
    此後的日子裏,陳墨如同暗夜中的孤狼,四處奔波搜集證據。他深入荒村,與百姓們促膝長談,聽他們講述被豪紳欺壓的悲慘遭遇;他潛入礦場,親眼目睹頂名丁們在惡劣環境下的艱辛勞作,有的甚至被活活累死、打死;他還冒險進入豪紳的宅邸,在陰暗的密室中尋找那些藏著罪惡的賬本。每一次行動,都充滿了危險,但他從未退縮。
    有一次,在一個偏遠的山村裏,陳墨遇到了一位名叫李大娘的老婦人。她的兒子原本是家中的頂梁柱,卻被豪紳強行拉去當頂名丁。兒子在礦場裏不幸遭遇礦難身亡,李大娘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生活陷入了絕境。她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痛苦,拉著陳墨的手,不停地哭訴:"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那可憐的兒子,死得太慘了……" 陳墨看著李大娘,心中一陣酸楚,更加堅定了他揭露真相的決心。
    而林宇,在陳墨調查的過程中,也逐漸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雖然他一開始對百姓充滿了偏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看到了陳墨的執著,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好奇心和正義感驅使著他,開始暗中關注陳墨的行動。
    一天深夜,林宇悄悄跟在陳墨身後,看著他潛入了一處豪紳的別院。林宇心中一驚,不知道陳墨到底在做什麽,但他還是決定跟上去一探究竟。當他進入別院的密室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震驚不已。密室裏堆滿了各種賬本和文書,詳細記錄了豪紳們如何通過頂名充丁、土地兼並等手段,剝削百姓、謀取私利。林宇拿起一本賬本,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所維護的 "秩序",竟然是如此的黑暗和不公。
    就在這時,豪紳們發現了有人潛入。一群手持武器的家丁迅速包圍了密室,將陳墨和林宇困在其中。"原來是你們兩個,竟敢壞我們的好事!" 為首的豪紳冷笑著說道,眼中滿是殺意。陳墨和林宇背靠背站著,手中緊握著武器,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戰鬥。
    戰鬥一觸即發,刀光劍影在密室中閃爍。陳墨的佩刀砍倒兩名家丁,刀刃卻在碰撞中卷了口;林宇的火槍托砸在敵人太陽穴上,槍管卻被家丁的砍刀砍出凹痕。他們的身上漸漸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衣物,但卻沒有絲毫退縮。在激烈的戰鬥中,陳墨不慎被家丁的長矛劃傷大腿,踉蹌著靠在石牆上。林宇見狀,怒吼著衝過去,火槍槍管砸在為首豪紳的手腕上,趁對方鬆手時奪過彎刀,反手砍斷了對方的腰帶。
    "快走!從密道突圍!" 林宇踢翻燃燒的燭台,火油潑在賬本上騰起濃煙。陳墨這才發現牆角的暗門,潮濕的地道裏傳來滴水聲。他咬著牙爬向暗門,忽然聽見林宇的悶哼 —— 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肩甲。
    當陳墨帶著部分賬本衝出密室時,衙役們的火把已經照亮了別院。他轉身殺回濃煙彌漫的密室,隻見林宇倚著石牆喘息,盔甲下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地麵,卻仍緊握著染血的彎刀。"我就知道你不會獨自逃命。" 林宇扯掉肩甲,弩箭的尾羽還在顫動,"老子這條命,還要留著看你把那些賬本呈給皇上呢。"
    官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陳墨拽著林宇鑽進地道。潮濕的泥土蹭著傷口,卻比人心更溫暖。當他們從廢棄的枯井爬出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林宇癱坐在草地上,看著陳墨小心翼翼護在懷中的賬本,忽然笑了:"原來你總說的證據,就是這些吃人賬冊?"
    "是,也不全是。" 陳墨撕開衣襟為他包紮傷口,"證據還在百姓眼裏,在那些斷指的傷痕裏。" 他抬頭望向漸漸熄滅的別院火光,想起李大娘的哭訴,"你殺的第一個家丁,腰帶上掛著頂名丁的賣身契 —— 和蘇府賬冊的格式一樣。"
    林宇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摸著胸前的傷口,忽然想起剛才在密室內看見的 "損耗記錄":十二歲男丁頂名價三兩,礦難損耗銀五兩。這些數字曾在他的攤派表上跳躍,此刻卻變成了陳墨眼中的怒火。"明日隨我去見巡撫。" 他按住陳墨的肩膀,血手印落在魚鱗圖冊上,"我要親手把這些賬本拍在布政使的案頭。"
    陽光穿透雲層的時刻,陳墨和林宇站在巡撫衙門的台階上。林宇的肩傷纏著繃帶,卻依舊將火槍牢牢握在手中;陳墨懷中的魚鱗圖冊沾滿血漬,卻更顯沉重。當那些記錄著頂名丁血淚的賬本攤開在案頭,當染血的賣身契甩在貪腐官員麵前,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三個月後的銅鑼峽,新立的石碑在風中肅立。陳墨撫摸著碑上 "頂名丁之墓" 的刻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林宇的火槍斜挎在肩,傷愈的步伐依舊穩健:"布政使簽了免稅令," 他扔來一袋稻種,"李大娘的三畝田,該種上了。"
    "鬆潘衛又有軍戶頂名的消息。" 陳墨接過稻種,指尖劃過圖冊扉頁的批注,"這次,你帶火槍,我帶《大明律》。"
    林宇忽然笑了,笑聲驚起幾隻棲息的山雀:"上次地道裏你跑太快," 他拍了拍火槍,"這次換我斷後 —— 順便教你怎麽用槍托撬開鐵鎖。"
    兩人並肩走向夕陽,盔甲與佩刀在餘暉中閃爍。遠處的田地裏,百姓們正捧著新領的田契交談,笑聲隨風飄來。衙門匾額上的 "明鏡高懸" 被霞光染得通紅,如同他們未曾熄滅的初心 —— 這人間的公道,從來都需要有人提刀守護,而他們,永遠不會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