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往事

字數:3585   加入書籤

A+A-


    晨光透過雕花窗戶上的冰花,在柳如煙臉上投下一片片光斑,黑眼圈顯得更重了。葉夢珠端著藥碗,躡手躡腳走過來,青瓷碗冒的熱氣撲得她睫毛濕漉漉的。藥味混著窗外桃花香,把整個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柳如煙靠著繡著並蒂蓮的軟墊,看著葉夢珠拿銀勺攪藥,把藥渣撇幹淨,還對著碗邊吹了又吹才遞過來,心裏頭一下子就軟了 —— 這麽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還真沒人對她這麽細心過。
    “感覺好點沒?” 葉夢珠小聲問,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指尖涼絲絲的,帶著晨露的水汽。柳如煙把苦藥咽下去,嗓子像被針紮似的疼,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葉姑娘,多虧你和林公子救我一命。有些事兒,我也該跟你們說說了。” 她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每個字都沉得壓手。
    葉夢珠把藥碗放在一邊,挨著床邊坐下,握住柳如煙的手。她掌心全是老繭,虎口還留著道沒長好的疤,是逃命時被荊棘劃的。柳如煙望著窗外飄飛的桃花,花瓣落在窗台上,又被風卷著打轉轉,跟她顛沛流離的日子似的。想起那次失敗的綁架,那些事兒就跟開了閘的洪水,一股腦兒往她心裏灌。
    “那天放你們走後,” 柳如煙突然抽了抽鼻子,脖頸上的青筋隨著顫抖微微凸起,眼眶紅得像是浸在血裏,“我還傻兮兮地以為陳茂能說話算話,把我娘放了。” 她扯鬆領口的盤扣,露出半截勒痕,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記得那天傍晚,太陽把山路照得通紅通紅的,像極了陳茂他們沾血的刀。我騎著馬拚命往家跑,韁繩在掌心勒出深深的血溝,滿腦子都是和娘團圓的事兒。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每次我出遠門回來,她都守在門口,手裏捧著熱乎乎的糕點,連糕點上撒的糖霜都能甜到心窩裏……”
    她猛地捂住嘴,指縫間溢出壓抑的嗚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蒼白的皮膚上烙下月牙狀的血痕。“結果等我到家,院裏安靜得瘮人,連我娘養的大黃狗都死在牆角了。那畜生向來凶得很,臨死前還死死咬著一個嘍囉的褲腿。” 她突然扯開衣襟,鎖骨下方赫然一道猙獰的疤痕,“推開門的瞬間,寒光晃得我睜不開眼 —— 陳茂的手下正拿刀抵著我娘脖子。她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左眼腫得隻剩條縫,可一看見我,張嘴就喊‘煙兒,別管娘,快跑’!那聲音……” 柳如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星星點點的血沫,“那聲音比我挨了三十鞭還疼。”
    葉夢珠氣得指尖發白,月牙狀的指甲深深掐進柳如煙掌心,力道大得幾乎要在那蒼白皮膚上剜出血痕:“這陳茂也太不是東西了!他就該遭天打雷劈!”
    柳如煙蜷縮在褪色的藍花布棉被裏,單薄的肩頭不住顫抖。豆大的淚珠砸在枕頭上,暈開深色的褶皺,像極了她這些年被揉碎的光陰。她抬手擦淚,腕間的銀鐲子卻在這時發出清響 —— 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內側還刻著 “平安” 二字。
    “我哪敢拿娘的命冒險啊。” 她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青磚,“隻能先順著他。可我心裏明白,這種人說話跟放屁似的。那些日子我就像個提線木偶,白天聽他使喚,晚上望著月亮就想……” 她突然哽咽著揪緊被褥,指甲縫裏還沾著前日替陳茂擦槍時蹭的硝煙,“等逮著機會,一定帶娘逃去江南。我娘總念叨,說那兒的水軟和,風也不紮人,春天的油菜花能漫到天邊……” 說到這兒,她突然愣住,窗外不知何時飄進幾縷柳絮,輕飄飄落在她發紅的眼眶上。
    “所以你後來回去救你娘了?” 葉夢珠追問道。柳如煙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嗯。那天雨下得跟瓢潑似的,我連自己心跳聲都聽不見。好不容易找著機會溜回家,屋子還是老樣子,可娘不見了。後來在柴房找著她,她被綁在柱子上,嘴裏塞著破布,見著我就拚命搖頭,讓我趕緊跑。我怎麽可能扔下她?剛要去解繩子,陳茂的人就衝進來了……” 她渾身開始發抖,“我娘為了護我,一頭往拿刀的人身上撞,血濺我一臉,溫乎乎的,全是鐵鏽味兒。到現在我都記得,她最後看我的眼神,又溫柔又舍不得……”
    葉夢珠把柳如煙摟進懷裏,由著她在肩頭哭。那哭聲悶得慌,像隻受了傷的困獸。過了好半晌,柳如煙才緩過來,眼神裏燒著仇人的火:“當時我眼前一片紅,就想著必須殺了陳茂給我娘報仇!我摸進陳茂府上那晚,月亮又大又白,看著瘮得慌。好不容易摸到他房間,結果掉進圈套裏 —— 屋裏突然全亮起火把,把我照得清清楚楚。”
    “你也太莽撞了!” 葉夢珠攥著柳如煙未受傷的手,指尖微微發顫,腕間銀鐲碰出細碎聲響,“陳茂那老賊心狠手辣,你單槍匹馬闖他的虎穴,這不是拿命在賭嗎?”
    柳如煙倚在雕花紅木榻上,發間玉簪不知何時斷了半截,碎發黏著幹涸的血跡貼在蒼白的臉頰。她抬手想理理鬢角,卻因左肩的刺痛猛地僵住 —— 那浸透藥汁的繃帶下,劍傷還在汩汩滲血。“那時哪還顧得上這些?”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青磚,“陳茂早有防備,府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那些蒙麵人的兵器淬著寒芒,刀風劍雨劈頭蓋臉砸下來。我被打翻在地時,看見月光在劍鋒上流轉,恍惚間竟覺得比煙花還亮。”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暗紅血沫。“有個黑衣人從背後偷襲,劍尖刺破皮肉的瞬間,我聞到了鐵鏽混著檀香的味道 —— 原來死亡是這種氣息。”柳如煙低頭凝視纏著繃帶的左肩,繃帶邊緣暈開的深色痕跡正不斷擴大,“我咬著牙拽住他的衣擺,生生把他拖進機關暗格。磚石硌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可心裏就一個念頭:就算死,也要拉著陳茂墊背!”
    葉夢珠眼眶通紅,伸手想替她撫平顫抖的肩膀,卻又怕觸到傷口。“後來呢?”
    “後來?”柳如煙慘然一笑,眼尾的淚痣在燭火下猩紅如血,“我在死人堆裏爬了整整一夜。亂葬崗的腐臭味鑽進喉嚨,啃食屍體的野狗就在我頭頂低吼。那些死去的冤魂仿佛都在抓我的腳踝,可我不敢閉眼 —— 隻要一合眼,陳茂的獰笑就會在黑暗裏浮現。”她突然攥緊被褥,指節泛白,“好不容易摸到官道,我躲在運屍車裏,聽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感覺自己和那些屍體沒什麽兩樣。直到摸到城門的青石板,我才敢相信,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說到這兒,柳如煙突然攥緊葉夢珠的手,指甲都快掐進肉裏:“葉姑娘,林公子,我以前對不住你們。可我現在沒親沒故的,隻求能留下來,跟你們一塊兒收拾陳茂,給我娘報仇!他家我熟,知道他的軟肋,我在江湖上也有些朋友,能幫忙打聽消息。隻要能弄死陳茂,讓我幹啥都行!”
    葉夢珠看著她眼裏冒火的恨意和期待,想都沒想就點頭:“放心!陳茂幹的那些缺德事兒,早該有人收拾他了!你先把傷養好,等好了咱們一起想轍,非讓他血債血償不可!我葉夢珠說話算話,不宰了這混蛋,我誓不罷休!” 她這話擲地有聲,像塊石頭砸進深潭,濺起好大的水花。
    正說著,門 “吱呀” 一聲開了,林宇捧著件新披風走進來,上麵繡著展翅的鳳凰。他眼神堅定:“柳姑娘,你的事兒我聽說了。陳茂那家夥,我早就想收拾他了!私鑄假銀子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還跟血手盟勾結,不知道害了多少無辜的人。現在多了你這個幫手,咱們勝算更大!你安心養傷,這披風給你備著,等好了咱們並肩作戰!”
    柳如煙瞧著眼前兩張真誠的臉,心裏頭突然踏實起來。窗外桃花還在簌簌往下落,有的飄在她頭發上,有的飛進屋子,可她心裏,複仇的火苗正越燒越旺。這一刻,她在心裏發狠:不弄死陳茂,自己絕不善罷甘休!她輕輕摩挲著披風上的鳳凰,恍惚間,好像真看見了浴火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