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貝勒府邸
字數:4317 加入書籤
京城某貝勒府邸的正廳內,檀香嫋嫋,縈繞著紫檀木家具的沉潤氣息。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鋪著金絲絨地毯的地麵上,將廳內懸掛的《千裏江山圖》摹本、陳設的宣德爐與青花梅瓶都鍍上一層暖光 —— 可這奢華的氛圍,卻壓不住廳內隱隱的躁動。
貝勒爺愛新覺羅?永璘正斜倚在鋪著玄狐裘的太師椅上,手裏把玩著一枚成色極佳的帝王綠翡翠扳指,指腹反複摩挲著扳指上的雲紋雕花。這扳指是先帝賞的,是他在宗親中炫耀的資本,可此刻摸著冰涼的玉麵,心裏卻有些發虛 —— 前幾日進宮,見恭親王穿著蜀錦 “流光緞” 馬褂,連太後都讚了句 “別致”,他當時嘴上沒說,心裏卻像被針紮了似的。目光掃過案上剛送來的江南綢緞樣卡,那些繡著纏枝蓮、百鳥圖的蘇繡、杭緞,在他眼中不過是尋常貨色,嘴角勾起一抹輕蔑:“蘇杭織戶近來是越發沒長進了,這些玩意兒也配送到貝勒府?” 話雖如此,他卻悄悄把樣卡推到一邊 ——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綢緞跟蜀錦比起來,實在拿不出手。
身旁的侍女剛要回話,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像重錘般砸在青石板上,打破了廳內的寧靜。管事周福滿頭大汗,發髻都跑得歪斜,手裏攥著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火漆上還印著 “蘇州急遞” 的朱紅印記。他幾乎是踉蹌著衝進正廳,青布袍角沾著塵土與草屑,連請安的禮儀都顧不上,聲音發顫:“爺!不好了!蘇州急信!是蜀錦莊那邊傳來的!”
永璘皺起眉頭,手指一頓,翡翠扳指 “啪” 地撞在太師椅的扶手上,發出一聲脆響。他放下扳指,語氣帶著幾分不耐與傲慢:“慌什麽?不過是蜀錦的消息,天塌下來了不成?前幾日那‘火浣錦’‘流光緞’,雖有些新意,也未必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可心裏卻莫名一緊 —— 他最怕的就是蜀錦再出新品,讓恭親王又占了上風。
“比天塌下來還急啊!” 周福撲到案前,雙手高高舉著信函,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手還在不住地顫抖,“蘇州‘天衣閣’雅集上,蜀錦巨商沈萬山又出了神物!叫‘金縷玉衣’!說是用細如發絲的金絲,混著能映霞光的‘玉絲’織成的,水火不侵、刀劍難傷!昨夜雅集上一亮相,滿江南的富商都瘋了,現在萬金都難求一件!”
他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卻難掩語氣中的震驚與急切,連額頭上的汗珠都滴落在信函上:“奴才剛從驛站打聽,恭親王昨日就派了親信帶著三百兩‘蜀錦券’快馬南下,淳親王更是讓人把庫房裏的西洋鍾都運去晉商票號換券了!連宮裏的李總管都悄悄讓人備了車馬,說是要替太後搶一件!爺,咱們要是再不動手,這‘金縷玉衣’怕是要被搶空了!”
“什麽?!” 永璘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身,玄狐裘的下擺掃過案邊的茶盤,發出 “嘩啦” 一聲響。他眼神驟然銳利,幾步衝到案前,一把抓過信函 —— 指尖觸到信紙的瞬間,竟有些發涼。平日裏拆信都有侍女伺候,此刻卻急得連指甲都要摳進火漆裏,火漆裂開的 “哢嗒” 聲,在他聽來竟像心跳般急促。抽出信紙展開時,動作太急,信紙邊緣被扯得卷起,他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盯著上麵的字。
“金縷玉衣… 限量十件… 已訂出三件…” 永璘的瞳孔隨著文字一點點放大,原本帶著傲慢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五千兩白銀?他倒不缺這點錢,可 “等值蜀錦券” 五個字,卻像根刺紮進他心裏 —— 連買件衣服都要用蜀地的券,清廷的銀餅竟淪落到這般地步?可轉念一想,恭親王都用 “蜀錦券” 了,他要是不用,豈不是顯得比恭親王還跟不上趟?呼吸驟然急促,雙手攥緊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信紙被捏得皺成一團,上麵的字跡都模糊了。
“五千兩?!” 永璘猛地將信紙往案上一摔,紙張 “啪” 地撞在宣德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隨手抓起案邊的青花纏枝蓮茶碗,碗裏還盛著滾燙的雨前龍井,指尖觸到滾燙的瓷壁,卻絲毫顧不上疼 —— 心裏的火比茶水還燙。狠狠砸向地麵!“啪!” 茶碗應聲而碎,青瓷碎片四濺,滾燙的茶水灑在金絲絨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記,冒著嫋嫋熱氣。
“恭親王、淳親王都動了手?連宮裏都摻合進來了?” 永璘在廳內快步踱著,玄狐裘的衣角掃過地上的瓷片,發出 “沙沙” 的聲響。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神裏滿是震驚、不甘,還有一絲被輕視的怒火:“五千兩算什麽?就是五萬兩,也得把‘金縷玉衣’搶到手!” 上次宗親宴,恭親王因為一件 “流光緞” 被太後誇了兩句,就敢在他麵前擺架子;這次要是讓恭親王搶到 “金縷玉衣”,指不定會怎麽在宗親麵前炫耀,說他永璘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到時候,他在八旗子弟中的臉麵,可就全沒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眼神變得堅定,像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對著周福厲聲下令:“快!去開東院的地窖!把那對前朝萬曆年間的羊脂玉瓶取出來 —— 就是去年內務府想用十箱上等雲錦換,我沒舍得的那對!還有我珍藏的那套康熙琺琅彩十二月花神杯,也一並帶上!” 話一出口,心裏卻猛地一抽 —— 那對羊脂玉瓶是他祖父傳下來的,去年內務府來換,他寧願得罪人都沒舍得;琺琅彩杯更是他當年在江南花了三萬兩白銀,跟一個徽商搶來的寶貝。可一想到恭親王可能搶到 “金縷玉衣” 的嘴臉,他又硬起心腸 —— 寶貝沒了可以再找,可臉麵沒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周福愣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圓 —— 那對羊脂玉瓶是貝勒爺的心頭肉,平日裏連擦拭都要親自上手,琺琅彩杯更是他從江南花了三萬兩白銀淘來的寶貝,如今竟要拿這些去換 “蜀錦券”?他嘴唇動了動,剛想勸兩句,就被永璘的眼神逼了回去。
“愣著幹什麽?快去!” 永璘往前踏了一步,語氣更急,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當我不知道?現在江南那邊,清廷的銀餅早就沒人認了,商家隻收‘蜀錦券’!” 他想起上月去崇文門綢緞莊,想用銀餅買匹好布,掌櫃的卻支支吾吾,說 “銀餅成色太差,收了不好周轉”,最後還是用了銀票才買到。那時他還沒在意,現在才明白,蜀錦券早就把清廷的銀餅比下去了。“你拿著這些古董去晉商票號,告訴大掌櫃,按最高估價換‘蜀錦券’,能換多少換多少!務必在三日內趕到蘇州,要是搶不到‘金縷玉衣’,你也別回來了!”
他走到窗邊,望著院外湛藍的天空,手指緊緊攥著窗欞上的雕花,指腹都泛了白。心裏的算盤打得飛快:這 “金縷玉衣” 不僅是件寶物,更是身份的象征 —— 要是能搶到,在太後麵前露臉不說,還能壓過恭親王、淳親王一頭,穩固自己在宗親中的地位。要是搶不到,不僅臉麵無光,還會被其他權貴嘲笑 “跟不上趟”,以後在朝堂上,那些滿族大臣怕是更不會把他放在眼裏。更重要的是,連太後都想要 “金縷玉衣”,他要是能搶到獻上去,說不定還能討得太後歡心,將來在皇位繼承的事情上,也能多幾分話語權。
“記住,路上不許耽擱!” 永璘轉過身,眼神裏滿是勢在必得,“就算遇到清廷的關卡,也別管!亮出貝勒府的令牌,直接闖過去!” 他突然想起什麽,又補充道,“要是遇到蜀錦莊的人,多給些好處,讓他們優先給咱們留一件 —— 別讓恭親王的人搶了先!‘金縷玉衣’要是被別人搶了,我饒不了你!”
周福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行禮:“是!奴才這就去!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定要為爺搶到‘金縷玉衣’!” 說著,他轉身快步跑出正廳,腳步比來時更急,朝著東院地窖的方向奔去,連掉在地上的綢緞樣卡都沒顧得上撿。
永璘站在窗前,望著周福遠去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上的雕花,心裏依舊難以平靜。他想起前幾日蘇杭綢商送來的綢緞,那些曾被他視為 “尋常貨色” 的織物,與 “金縷玉衣” 相比,簡直就是粗布麻衣。蜀錦的技術一日比一日驚人,從 “火浣錦” 到 “金縷玉衣”,每一次都能引發轟動,而 “蜀錦券” 也借著這股勢頭,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京城權貴圈 —— 連他都得用傳家古董去換 “蜀錦券”,這蜀錦背後的勢力,早已不是 “織造商” 那麽簡單。
“沈萬山… 林宇…” 永璘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眼神裏滿是複雜。他忌憚林宇的勢力 —— 能造出 “金縷玉衣”,能讓 “蜀錦券” 取代清廷銀餅,這絕不是普通的反賊;他狂熱於 “金縷玉衣” 帶來的身份榮耀,可心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安:要是蜀錦的勢力再這麽發展下去,清廷的統治,會不會真的被這看似柔軟的綢緞、輕薄的紙券給瓦解?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壓了下去 —— 現在最重要的,是搶到 “金縷玉衣”,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