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方圓點了點頭：“嗯，就看我的另外一個建議，領導會不會采納了。”
    “我看難。”孔紹鈞看法悲觀。鄭方圓要想隨同辦案，這個對市紀委來說，有些敏感。出於風險考慮，領導一定不會同意。
    “不管吧，我們先做好自己的事。剛剛的分工沒問題的話，我們就正式開動！”
    事實上，冷剛柔壓根沒改報告，也沒發給王運鵬，而是直接發給了李解。
    為此，她還在微信中告知了李解事情始末，期望能繼續圓好這個謊言。
    另一端，李解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人林方政。
    李解拿著手機，沒有立刻接通，而是望向對麵坐著匯報工作的人。
    對方會意，領導沒有立刻接通，說明要談的事自己不宜聽。迅速起身離開，輕輕帶上了房門。
    “林書記。”李解接通了電話。
    “你發過來的鄭方圓的報告，我看了。雖然分析上薄弱了點，建議上也有些稚嫩不全麵，但看得出是經過用心思考的。”
    “林書記你這很難不讓人覺得你偏心啊。”李解笑了，“報告這麽多缺點，你還說著表揚的話。”
    “年輕人嘛，都是這麽過來的。總有個成長過程，不能一開始就打擊。”林方政在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個不過36歲的年輕幹部。
    也符合官場語態。你要是政治上不成熟，哪怕40歲也會被指責想法太年輕。你要是政治成熟，身居高位，哪怕30歲，也會被稱讚老成謀事。
    林方政經過那麽多的大風大浪，鬥過那麽多老奸巨猾，顯然跟政治年輕不搭邊了。
    “那我可就按你的意思，同意他這份報告了。”
    “不用這麽著急。年輕人衝動，容易違規辦事，這壞習慣也不能縱容的，還是要打一打他的性子。”林方政否定了他的提議，“這樣吧，這份報告，我給法規處的同誌看看，修改完善一下再發回給你。具體什麽時候出手，你自己定。”
    “哈哈，行。但願他能理解你的這份用心良苦啊。”
    林方政有時也會感慨，似乎有一種傳承在歲月中無聲延續。
    十幾年前，妻子孫勤勤的父親孫衛宗，那時還不是嶽父。為了考驗自己是不是一塊可以雕琢的璞玉，連環做局，給自己的從政之路憑空增設了諸多磨難和打擊，甚至有幾次讓自己走投無路，前途灰暗。
    知道這些事時，林方政內心還埋怨過嶽父，把自己的人生導演成了一出《楚門的世界》，虧得自己那麽多次的絕望沉淪。
    可真當孫衛宗離開秦南，自己下放朗新縣縣長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這一切的良苦用心。假設自己真的在孫衛宗的庇護下一路青雲，未經曆殘酷鬥爭。那可以預見，在時任市委書記黃英典和時任縣委書記許哲茂的雙重絞殺下，他幾乎沒有勝利可能。就不可能有利用二人曆史矛盾，縱橫捭闔、借力打力、絕處逢生，最終雙雙送進監牢。
    雖然自己也被擼掉了縣長，可經此一役，他更加參悟官路曲折，潛龍蟄伏，一朝勢起，騰躍九天。
    所以，在對待鄭方圓的態度上，他默默延續了孫衛宗的方法。
    盆栽的細心嗬護下，長不出參天大樹。能治天下者，豈非血火中殺出重圍者？
    李解打斷了林方政的暢想：“對了，提到違規，我想到一件事，鄭方圓這小子確實不省油啊。下麵跟我講，他對專班工作提出了建議，希望專班幹部不隻是坐在辦公室的上傳下達，要隨同辦案部室對涉案的市管幹部一同調查辦案。”
    “哈哈，膽子有點大啊。”林方政笑了。
    “是啊。這小子是真敢提。不是紀檢幹部，沒有一點辦案經驗，就敢伸手要辦案權。小嘍囉都沒抓過，就要直接抓市管幹部。”聽意思，李解也覺得這個建議過於荒謬，打算否決。
    “嗯。是不太妥當。主要是這樣做是明顯違規的，你們不能出台這樣的規定。而且人多手雜，不好約束，容易惹出不必要的事端。要是被人揪住尾巴，不好收場。”
    “我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林方政話鋒一轉，“他既然想辦案，不妨讓他試一試。”
    “嗯？”李解聽糊塗了，前麵不是剛說不妥違規嗎？怎麽又讓試一試了？
    接下來就是領導的決策智慧了。
    林方政悠悠道：“明的不行，暗的可以嘛。他不是想辦案嗎？你就讓辦案部室行動的時候，邀請一下他參與，幫忙打打下手什麽的。這不違規吧，哪個辦案組都要綜合人員的，隻要不直接參與調查工作就不牽涉違規。再怎麽說，讓他成天隻坐在辦公室上傳下達，可檢驗不出是不是塊料子啊。”
    體製內，模糊空間，也就是權力的展示區間。
    這件事，如果直接形成規定，讓一堆非市紀委幹部參與辦案，就是妥妥製度違規。如果主動讓鄭方圓參與辦案，那就是決策違規。可要是換個思路，讓辦案部室出於工作需要，邀請專班幹部參與隨行，以便隨時聯絡各方，那就是非常正常的工作安排。既沒有製度安排，也沒有領導決策。一切風險都控製在可控範圍。
    權力，從來不是在已經明確規定的範圍內，而是在那些尚未明確的範圍內。林方政一句話，就在無形中賦予了鄭方圓實質參與辦案的權力，卻偏偏讓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
    “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以試試。”李解隻是稍稍猶豫，就同意了林方政的意見。
    李解真的是被林方政所改變主意的嗎？非也。
    他在聽到王運鵬匯報時，就已經有了同意鄭方圓的意思。但要怎麽同意，同意到什麽程度，他不能擅自拿主意。萬一惹出什麽麻煩，責任可全在自己。
    鄭方圓是林方政點名關注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得讓林方政拿主意。
    倒不是說出了麻煩，他能把鍋甩給林方政，那是不自量力。但至少可以保證一件事，出了麻煩，不是自己一個人擦屁股，還有林方政兜底。
    這樣，自己的麻煩就會減輕很多。
    誰都不是傻子，不是遊戲裏的NPC。上下博弈，也是官場中每天上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