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從來沒這麽惡意揣測過您。”鄭方圓解釋了一句，“但我還是擔心啊。就拿我的副鎮長來說，分管的是安全生產工作，我曾經不下三次向書記朱建本提出建議，要抓緊向縣裏報告，籌措資金，在地質災害風險高的村布置監測點，用科技手段實時防範風險。但每次都被他沒當回事，原因就是這種事燒錢，又不是什麽顯著政績。他難道不怕出事嗎？當然怕。但就是有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任上不會這麽倒黴。所以先拖著再說，拖到自己升遷或者調走。可萬一真發生什麽災害，那就晚了，受害的還不是老百姓？這個案子也是一樣，現在賀寶龍擺平趙光輝就在這幾天，我們一旦行動慢了，一切就於事無補了。”
    正在牌桌上的朱建本打了個噴嚏，罵罵咧咧了一句：“你們這幾個狗曰的，輸點錢而已，誰在背後罵我了！”
    李解彈了彈煙灰：“說到底，你還是擔心我會輕視這件事，從而錯過最佳時間。”
    鄭方圓沒再多辯解，再怎麽辯解，他內心確實是這麽想的。哪怕他信任李解，但也不能解除他對李解可能不予重視的懷疑。
    正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進。”
    一個約莫四十歲的男人走了進來：“李書記。”
    鄭方圓看了他一眼，正好與他的眼神對視上，從對方的眼神中，鄭方圓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那是一種被人全盤審視的目光，對方臉上毫無波瀾，但眼神中卻似乎在一行行顯示的對鄭方圓的判斷。
    “坐。”李解沒有做介紹，招呼他在鄭方圓旁邊坐下後，便遞了一份材料給他看，也沒多做說明。
    轉而，李解問向鄭方圓：“我還是那個觀點，你提出了問題，那就要有解決辦法。說吧，這個案子你打算怎麽辦？”
    見李解直截了當詢問自己，鄭方圓對旁邊這人的到來目的，也有了一定猜測。
    “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抓緊突破趙光輝。因為現在他是唯一可以利用的證人，而賀寶龍已經答應了他索要300萬的要求，如果不搶抓時間，等他收了賀寶龍的錢，就不可能開口了。而一旦突破趙光輝，就直接掌握了賀寶龍違規兼職，甚至變相權錢交易、操控中考升學的證據，也就可以對賀寶龍采取措施了。接下來的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身旁的男人隻是瞟了鄭方圓一眼，依舊低頭看材料。
    “嗯。”李解沒有表態，而是等男人看完材料後，遞給了他一根煙，才開口，“文良，你覺得呢？”
    男人隨意地點上煙，深吸了一口：“更詳細的情況我還沒有掌握，但就我的判斷，不用著急和趙光輝接觸。”
    這種相反的觀點讓鄭方圓瞬間不爽：“搞笑嗎？我們不抓緊接觸趙光輝，難道坐等賀寶龍擺平他，導致證據滅失嗎？”
    文良對鄭方圓的質問置若罔聞，不願搭理，隻是自顧自地抽著煙，顯得很是不屑。
    “小鄭，不要這麽心急。”李解這才介紹起來，“儲文良，第七審查調查室主任，市紀委的老手了，之前多次抽調省紀委，參與過很多大案要案。”
    介紹一個人是有講究的，往往代表介紹者的傾向。李解這麽介紹儲文良，足以說明在他心中的地位。當年肯定是跟著李解辦過不少案子，能力和品格上深得信任。
    鄭方圓很識趣，立刻換了姿態：“儲主任，不好意思，剛剛我著急了點，多多包涵。”
    儲文良依舊沒有搭理，但也沒有借此發揮，似乎是毫不在意，情緒很是穩定。
    “鄭方圓，作風整頓專班借調上來的同誌，從小遊山鎮來的，我親自麵試的。”
    一句“親自麵試”勝過一切誇讚，經李解這麽一介紹，儲文良這才認真看向鄭方圓，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文良你接著說，為什麽不著急。”
    “在這種證人已經明確的情況下，著急的不該是我們，而是賀寶龍。先讓他們去交易談判，對我們更有利。原因有三，第一，趙光輝這種獅子大開口的行為，是貪得無厭的，哪怕賀寶龍滿足他這一次，他大概率還會繼續索要更多。這樣的案子很多。第二，賀寶龍這個人我接觸過，前幾年我在監察調查室的時候，對教育局黨委和同昌中學黨委開展領導班子日常監督的時候，就聽過他性格怪異、錙銖必較、喜歡在學校拉山頭派係的情況反映，也找他談過話予以糾正。所以這個人絕無可能甘心出這個錢，肯定還有後手。以上兩點，構成了兩人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現在去控製趙光輝，反而幫他們把矛盾解決了，賀寶龍被驚動，隻會專心去銷毀隱匿證據，逃脫製裁。如果先隔岸觀火，反而能促使他們矛盾激化，攻破他們也就更簡單。”
    李解頻頻點頭，鄭方圓則完全聽呆了。這就是指揮的藝術嗎？指揮的最高境界，就是指揮敵人，讓敵人乖乖落入自己預判的圈套，還自以為是地認為聰明。
    “第三，退一步講，他們達成交易，也更便於我們突破趙光輝。首先300萬不是小數目，一筆這麽來曆不明的錢，無論趙光輝怎麽解釋，都解釋不清。他要是說這是沒考上的賠償，那就得交代什麽考試培訓要賠這麽多。他要是閉口不提或者瞎講，那就可能涉嫌敲詐勒索，讓公安直接抓人，一下就能審出來。其次，300萬肯定不是賀寶龍私人掏腰包，哪怕他用現金交易，估計也得從機構或者某個路子走賬，那他的財務就出了疑點，憑借這一點，馬上就可以徹查機構的財務狀況，也就能順藤摸瓜，揪出賀寶龍在這裏麵實際控製的蛛絲馬跡了。”
    “綜合以上幾點，我認為，在對方出現內部矛盾的時候，按兵不動，等待機會出手，是最好的策略。”
    “小鄭，你覺得怎麽樣？還有沒有別的想法？”李解問。
    鄭方圓這才合上剛剛不自覺張大的嘴巴：“我……我覺得儲主任說得非常有道理，考慮得很全麵。”
    這是他的心裏話，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差距。辦案不是憑借一腔熱血就行。誠然按照鄭方圓的想法，也能辦成。但相比於儲文良的方案來說，費力不討好，走了不少彎路。
    鄭方圓第一次覺得，自己和真正老辣的紀檢幹部還存在不少差距，而且是戰略和戰術上差距。
    他甚至覺得，這個案子十之八九是要交給儲文良了，自己想建功的機會泡湯了。
    可李解的話卻讓他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