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峰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奇異弧度緩緩綻放，如同混沌深淵之中悄然亮起的第一縷、定義了光明與黑暗的創世之光時，這場漫長得足以讓神明都感到窒息的沉默對峙，終於迎來了它命中注定的終結。
    他沒有立刻回應元始那充滿了決絕與鄭重的效忠誓言。
    他也沒有去理會身後那三位心思各異、但其內心都已掀起了滔天巨浪的得力愛將。
    他隻是緩緩地轉過了身，第一次，用他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混沌眼眸，平淡地、直視著那顆正在因為他的注視而微微顫抖的白金心髒。
    然後，他問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包括元始本人，都始料未及的、看似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哲學問題。
    “元始。”
    他的聲音平淡，卻又帶著一種仿佛是在探討宇宙終極真理般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所理解的秩序，錯在哪裏？”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開天辟地的混沌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元始那顆剛剛才從永恒的絕望之中蘇醒過來的、本是充滿了迷茫與期待的古神之心上。
    錯在哪裏？
    元始的意誌，陷入了一場比之前被歸一神教囚禁時還要更加深刻的、來自於“道”之根基的巨大思想風暴之中。
    是啊……
    我錯在哪裏？
    如果我的道沒有錯，為何我會敗得如此徹底？
    如果我的道有錯，那為何我又能在億萬年的折磨之中，依舊頑強地堅守著那最後一絲屬於“自我”的火種？
    這個問題，它曾經在那永無天日的黑暗牢籠之中，孤獨地思考了億萬年，卻始終也未能找到一個最終的答案。
    而現在，這個如同魔鬼般的年輕暴君，卻用一種最直接也最殘忍的方式，將這個早已是被他刻意遺忘的、血淋淋的傷疤，給重新挖了出來，擺在了他的麵前，讓他去直麵那最殘酷的現實。
    “……”
    元始沉默了。
    那顆本是光芒璀璨的白金心髒，其上的創世符文竟不受控製地變得有些黯淡。
    一股蒼涼與悲壯的、屬於失敗者的哀傷氣息，從它的核心之中緩緩地彌漫而出。
    “吾……不知道。”
    良久之後，它那古老而又虛弱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與無奈，緩緩地響了起來。
    “吾隻知道。”
    “吾的混沌，誕生於平衡。”
    “吾信奉，創造與毀滅的一體兩麵。”
    “吾認為，宇宙就應該像一件最完美的藝術品，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在絕對的秩序與和諧之中，永恒地運轉下去。”
    “任何試圖打破這份平衡的變量，無論是過度的創造，還是過度的毀滅，在吾的眼中，都是一種需要被修正的、不完美的‘錯誤’。”
    元始的聲音，仿佛是在回憶著那早已逝去的、屬於他的輝煌時代。
    “在界海誕生之初，吾曾是唯一的真理。”
    “吾用吾的混沌之錘，敲打著那些尚處在蒙昧之中的原始法則，為這個宇宙定下了最基礎的‘規矩’。”
    “光與暗，生與死，物質與能量……所有的一切，都在吾所設定的完美公式之下，有條不紊地運行著。”
    “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一個沒有任何紛爭，也沒有任何意外的、絕對的和平時代。”
    “但是……”
    它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一絲極其罕見的困惑與痛苦。
    “不知從何時起，一些‘錯誤’開始出現了。”
    “一些不滿足於被設定的、擁有了‘自我’意誌的生命，開始出現在了這個宇宙之中。”
    “他們不再滿足於被動地接受吾所賜予的一切。”
    “他們開始嚐試著去理解規則，去利用規則，甚至是去……改變規則。”
    “他們的出現，為這個本是平靜的宇宙，帶來了第一個，也是最致命的變量——”
    “紛爭。”
    “而‘歸一神教’，就是在那場最原始的紛爭之中，所誕生出的、最極端的怪物。”
    元始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一絲刻骨銘心的憎恨。
    “他們並非是生命，而是一種思想病毒。”
    “他們認為，紛爭的根源，來自於‘不同’。”
    “所以，隻要將所有的‘不同’都徹底地抹除，讓整個宇宙都回歸到一種最原始的、絕對的‘相同’狀態，那麽，紛爭就將永遠地消失。”
    “這是一種何等傲慢而又愚蠢的、徹頭徹尾的瘋子理論！”
    “吾當然不會認同。”
    “於是，戰爭爆發了。”
    “一場關於‘多樣性的秩序’與‘絕對的統一’之間的、最原始的道之戰爭。”
    “吾以為，吾會贏。”
    “因為吾代表著平衡，代表著宇宙最基礎的法則。”
    “但是，吾錯了。”
    “錯得離譜。”
    元始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失敗者的不甘與苦澀。
    “吾輸了。”
    “並非是輸在力量之上。”
    “而是輸在了……‘道’的理念之上。”
    “歸一神教的道，是純粹的‘減法’。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將任何不符合他們理念的存在，都徹徹底底地從這個宇宙之中抹除掉，不留任何痕跡。”
    “而吾的道，卻是‘加減平衡’。吾不願，也無法去徹底地毀滅任何一個已經誕生的‘存在’，哪怕他是一個錯誤。吾隻想去修正他，去引導他，讓他重新回歸到吾所設定的完美秩序之中。”
    “在麵對那些已經徹底瘋魔的病毒時，吾那所謂的‘仁慈’，變成了一種最致命的‘軟弱’。”
    “最終……”
    “吾被他們擊敗，被他們囚禁。”
    “他們將吾的神軀，改造成了這艘用來傳播他們那可悲病毒的、最強大的‘工具’。”
    “他們甚至妄圖用他們那低級的同化福音，來侵蝕吾這至高無上的混沌之心。”
    “如果不是你的出現，年輕的暴君……”
    “或許再過幾億年，這個宇宙之中，就將再也沒有元始，隻有一個名為‘工匠’的、沒有自我的冰冷傀儡。”
    當元始那充滿了悲壯與血淚的、堪稱是界海誕生之初的絕密史詩，緩緩地講述完畢之後。
    整個獨立空間，都陷入了一場更加漫長的死寂。
    吉安娜與阿斯塔洛斯皆是感到了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她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歸一神教這個看似是新興的恐怖組織，其根源竟是如此的古老而又恐怖。
    而海拉那雙妖異的銀白神眸，則是在此刻迸發出了一絲極其罕見的、名為“同情”的奇異光芒。
    她看著那顆被囚禁了億萬年的白金心髒，竟史無前例地感受到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
    雖然他們的道截然不同，但是他們那被整個世界所孤立、所誤解的孤獨，卻是何等的相似。
    而在聽完了這番堪稱是創世神明的最終懺悔之後。
    林峰，這位從始至終都隻是靜靜地聆聽著的混沌神帝，其那萬古不變的臉上，終於，再次露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
    “所以，你到現在，依舊還是認為，你隻是輸在了‘軟弱’之上嗎？”
    他的聲音平淡，卻又帶著一絲仿佛是在看一個朽木不可雕也的頑劣學生的、極致的失望。
    “……難道不是嗎？”
    元始的意誌之中，帶上了一絲不解與倔強。
    “當然不是。”
    林峰搖了搖頭。
    他緩緩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在，你竟妄圖用‘秩序’，去定義那本該是‘無序’的混沌。”
    “錯在，你竟妄"圖"去給那本該是擁有著無限可能的宇宙，去設定一個所謂的‘完美’的終點。”
    “元始啊元始。”
    林峰看著那顆巨大的白金心髒，眼中是一種仿佛是在看一個鄉巴佬一般的、極致的憐憫與嘲諷。
    “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創世之神。”
    “你隻是一個稍微強大一點的、自以為是的——”
    “程序員而已。”
    “你隻是在用你那可悲的、充滿了局限性的個人喜好，去為你那所謂的‘宇宙’，編寫了一套你自認為是完美的‘代碼’。”
    “然後，任何不符合你這套代碼的存在，都被你傲慢地定義為了‘錯誤’。”
    “而歸一神教，那個你最看不起的瘋子，卻比你更早地領悟到了‘道’的真諦。”
    “那就是——”
    “道，從來都不是用來遵守的。”
    “而是用來，顛覆的！”
    “他們雖然用的是最極端的減法，但他們至少敢於去打破你所設定的‘規矩’！”
    “而你，卻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在自己所畫的那個可悲圈子裏，沾沾自喜、故步自封的、可憐的守門人！”
    “你不是輸給了軟弱。”
    林峰的聲音，如同至高神明的最終審判，狠狠地敲擊在元始那早已是千瘡百孔的古神之心上。
    “你是輸給了，你那可悲的——”
    “傲慢！”
    轟——！
    當這最後兩個字落下的刹那，元始那顆本是已經恢複了一絲生機的白金心髒，其上的所有創世符文竟在這一刻毫無征兆地齊齊地崩碎了！
    一股比被歸一神教囚禁時還要更加深刻一萬倍的、來自於“道”之根基的、最徹底的自我懷疑與否定，瞬間席卷了它的整個核心！
    它那堅守了億萬年的信仰，在林峰這番更加不講道理的、充滿了顛覆性與侵略性的“暴君”理論麵前，被徹徹底底地碾碎、粉碎！
    而林峰並沒有理會這個已經陷入了自我崩潰的失敗者。
    他隻是緩緩地轉過了身，用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對著身後那三位早已是被他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給徹底驚呆了的愛將，下達了他的下一個指令。
    “現在，這顆心髒已經‘無主’了。”
    “開始吧。”
    “讓朕看一看，你們將如何利用這份‘遺產’，來為朕的希望壁壘，譜寫一曲全新的、名為‘征服’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