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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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林陽大步踏出溶洞時,天光已然大亮。
    金燦燦卻毫無暖意的冬日太陽,正懶洋洋地從對麵雪峰背後一點點爬升上來,試圖驅散山穀裏凝滯如冰的寒意。
    凜冽的西北風卷起林間鬆散的雪粉,撲打在臉上依舊如同冰冷的小刀子切割,刮得人皮膚生疼。
    或許是昨夜那頭猛虎在這片山坳裏反複徘徊嘶吼留下的濃重氣味。
    又或許是那一洞的狼屍血腥氣。
    總之,這一上午在林陽預定的搜索路線上,情況竟比昨天下午還要差。
    除了幾隻灰突突撲棱棱在枯樹椏間蹦躂的野雞,和時不時從雪窩裏驚慌竄出的灰毛野兔,林子裏簡直靜得可怕,連半點大牲口的影子都摸不著。
    一番折騰下來,背簍裏不過又添了兩隻長尾巴野雞,以及一隻灰毛野兔。
    而此行的重要目標之一,那號稱“禽中聖品”,有飛龍之稱的花尾榛雞,別說打著,連根沾泥帶雪的羽毛印子都沒找見。
    在積雪覆蓋,起伏難行的山脊深溝裏跋涉了兩個多鍾頭後,林陽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一處高坡上,望著眼前蒼茫一片死寂的白色世界,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飛龍是棒槌配藥最絕頂的引子,價高得離譜。
    眼下進山快兩天了,居然連根正經毛都沒碰著!
    反倒是這野雞兔子,多得跟雪疙瘩似的礙眼……
    真是奇了怪了,趙炮頭之前傳回的消息,說有梅鹿群下了死人溝。
    可走了快半天,半個新鮮的鹿蹄印都沒瞄上!
    目光死死鎖定向死人溝唯一那個被厚重積雪遮掩,顯得愈發陰森森的狹窄入口方向,林陽心頭那股不祥的疑雲莫名的升了起來,不斷翻滾加重。
    最近這段日子明明沒下大雪,按道理來說,趙炮頭留下的雪地足印、鹿群的蹄印,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麽快就徹底蓋沒……
    林陽心裏越琢磨,那股子不對勁的預感就越發強烈。
    問題究竟出在哪?
    總不會真有人給趙炮頭做了局?!
    這個念頭閃過,讓林陽渾身一悸,後脊梁骨都微微有些發涼。
    翻過一道不算太高但滑溜異常的山梁子。
    正埋頭趕路的林陽,銳利的目光猛地一凝。
    斜下方那處背陰的山坳裏,一片狼藉刺眼。
    大片暗紅幹涸,又被新雪半掩半蓋的血汙,如同潑灑在素白宣紙上的斑駁墨點,在純白雪麵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
    顯然,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激烈殘酷的搏鬥撕扯。
    那些破碎不堪,被撕扯得條條縷縷的靛藍色土布碎片,以及雪地上拖拽掙紮留下的一片片混亂痕跡……
    十有八九是狼群撕咬啃食後留下的死亡現場!
    這地方……
    林陽心頭一沉。
    這地方他認得,正是昨天下午殲滅那群灰狼的那個山坳附近。
    除了那群剛被他端掉老巢的野狼,這深山穀底還有誰能造出這等場麵?
    念頭閃到此節,林陽心裏猛地一咯噔。
    一個不安的猜測不受控製地冒了上來。
    該不會就是……
    一念及此,他猛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連滑帶衝地衝下了那道陡滑的雪坡,靴子重重踏入了那片被血漿浸透又凍成暗黑色硬冰的區域。
    腳下踩到半截被凍得瓷實的破爛襖袖片,發出“哢噠”的碎冰聲。
    林陽的心沉得像墜了鉛塊,鷹隼般的目光變得凝重無比,極其仔細地掃視著這片方圓不過十數丈,每一寸都可能留下線索的雪地。
    雪麵早已被野獸踐踏得坑窪不平,混雜著殘肢碎骨和凍硬的血塊冰渣。
    很快,他在靠近一棵根深蒂固的老黑鬆根部,一處積雪稍厚的地麵發現了異常。
    浮雪下,隱隱透出幾縷更深的暗色。
    林陽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三兩下扒開上麵的浮雪。
    眼前呈現的景象,饒是他這般膽氣豪雄,見慣廝殺與生死的鐵血心腸,心髒也像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攥住,猛地狠狠一縮!
    那是幾塊形狀扭曲、帶著啃噬齒痕的碎骨。
    有些上麵還粘連著些許凍結變黑的筋肉皮毛殘屑。
    更仔細分辨……
    其中一根長骨的形態特征極其明顯。
    分明是半截齊根斷裂、粗壯結實的人類大腿骨腿杆子!
    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如同被銼刀刮過的啃咬痕跡。
    而在離這截斷腿骨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半陷在凍硬的雪泥殼子裏,赫然躺著一顆光溜溜、慘白的人頭骨蓋。
    皮肉早已被啃噬一空,筋肉筋膜也被舔舐得幹幹淨淨,骨頭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水洗過般的冰冷滑膩感。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光溜溜的額骨正中央,赫然嵌著一個清晰無比,貫穿前後顱骨的,手指粗細的烏黑彈孔!
    破碎的深色棉布碎片,靛藍色土布碎片混雜著染血的凍土,被冰雪凍在地上,頑固地粘附著。
    林陽默默無言地看著這一幕,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俯下身,以一種超出尋常的細致耐心,開始收集那些與骨頭糾纏在一起,破碎卻可能帶有辨識特征的衣料碎片。
    他脫下一隻沾滿了泥土雪水的厚棉布手套,找了一塊布,沉默地將那顆慘白的頭骨和那幾塊無法辨認更多細節的殘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這小小的布包仿佛千鈞重擔,瞬間壓在了他的肩頭,連心情都跟著變得異常滯澀不堪。
    如果沒有意外,這堆殘骸,怕就是趙炮頭了!
    大山裏的獵人行當,從來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運氣和槍法,便是隔開陽世和陰曹那層薄紙。
    林陽盯著頭骨上那個黑洞洞的彈孔,實在想不通,一個經驗極其豐富,打槍跑山多年的老炮頭,是如何被人從正麵一槍貫顱。
    而山裏但凡有隻野物倒斃,餓瘋了從不挑食的野狼群,就是最好的“清道夫”。
    他能做的,眼下隻有這麽多。
    林陽不再打算繼續在溶洞留宿當夜了,必須盡快把這關係到幾條人命的“憑證”,送去趙家村給個交代!
    他背對那片血腥狼藉的山坳,攀回高處,辨認了一下大致的方向,拖著沉重的步子,快步向趙家村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避開了昨夜棲息的溶洞。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真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牽連,剛離開那片山穀不到半個小時,沉重的心情還沒來得及平複多少,視線正前方一片向陽緩坡的林緣地帶,陡然闖入了一群跳躍騰挪,靈動非凡的身影。
    十幾隻灰褐色,身披白雪梅花斑點,身形矯健的梅花鹿,正悠閑地用前蹄刨開薄薄的積雪,細長優美的脖頸低垂,啃食著露出的苔蘚和灌木枝條上殘存的柔韌嫩皮。
    林陽的心跳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所淹沒。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