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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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往下本就省些腳力,加上兩人胸中淤積的塊壘被證據激發,一股急切的怒火驅使著他們歸心似箭,腳程比來時更快上三分。
    山林幽暗,蟲鳴唧唧,隻餘兩人腳下踩著枯葉碎石發出的沙沙聲,還有壓抑的呼吸。
    偶有山雞從灌木叢中撲棱棱驚飛,或是一隻野兔在光影晃動中倏然竄過。
    嗖——啪!
    林陽手中的烏木彈弓極少落空,精準地將一隻肥碩的山雞從低矮的樹杈上打下。
    快到山口邊緣時,他更是如狸貓般潛行,一箭射出,準確地洞穿了一隻正探頭探腦的肥碩灰兔後腿,讓它倒在草叢裏徒勞掙紮。
    “真是好手段!”
    周亮由衷地讚了一句,帶著一絲欽佩。
    這一路下來,林陽幾乎是彈無虛發,幾乎沒有動用背負的那杆長槍。
    周亮深知其中利害。
    槍聲太響,驚了禽獸還在其次,最怕的是驚動某些暗中蟄伏的“人”。
    林陽這份近乎本能的謹慎和老練到骨子裏的叢林手段,讓他徹底服氣了。
    太陽早已沉入蒼茫山脊,暮色四合如同濃墨潑染了天際,林陽和周亮終於走出了那片令人心悸,吞噬光線的原始森林。
    一腳踏進了團結屯那帶著人煙氣息的地界。
    腳下不再是軟腐厚積的林地,而是堅實了許多的土路,迤邐著通向遠方點點散落微弱燈火的村落。
    “亮哥,順著這條土路再往前就是大路了,直通鎮上。那些林子裏的毒蛇猛獸,輕易不敢靠近人煙太近的地方。”
    林陽在土路與林地的模糊交界處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在暮靄中隱約可見的村落灰暗輪廓。
    “好!大恩不言謝!陽子,這事……我心裏有數!”
    周亮用力拍了拍林陽的肩膀,一切感激和承諾都在這一拍之中。
    隨即他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沿著土路向前走去。
    健碩的身影很快就被深沉的暮色吞噬,融入了土路盡頭模糊的黑暗中。
    林陽目送著周亮消失,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混合著牛糞、炊煙和泥土幹燥氣息的空氣。
    試圖將心頭那份沉甸甸的,因李濟深供詞而帶來的憋悶和暴戾暫時壓下去。
    眼下,還有另一道刺卡在喉嚨裏需要解決。
    靠山屯那個忘恩負義的張老根,和他那個利欲熏心,妄圖獅子大開口的兒子張繼生。
    原以為靠山屯的事情有八爺這定海神針鎮著,加上團結屯王滿倉等人的鼎力配合,局麵該是四平八穩。
    壞就壞在那對鑽進錢眼裏的父子身上!
    如同一鍋好粥裏突然掉進了兩粒老鼠屎。
    直接弄死?
    憑他的手段和此時的莽莽群山,倒是不難。
    可那也太便宜這兩個雜碎了!
    而且後患無窮。
    八爺就是首要被懷疑的對象。
    自己動手?
    痕跡更難處理。
    值不當為這兩塊臭肉髒了手。
    林陽的眉頭深深地擰了起來,眼神在暮色中閃爍著冷冽的光。
    不能讓自己人沾腥,那就得找個法子,讓這對父子心甘情願、自己爭先恐後地跳進為他們量身打造的坑裏!
    最好還是用他們張家最信奉,也最慣用的那條路——一個“利”字當頭!
    他腦子裏飛快地盤算著,一條清晰的計策如同蛇般在暗影裏成形,冰冷而精準。
    坑人?
    他林陽向來懶得費這心思。
    但若是坑這種見利忘義,仗勢欺人,敢趁火打劫的禍害,那可就半點愧疚都沒有了。
    反而帶著一種替天行道的快意!
    趁著天光尚未徹底消失,最後一點灰蒙蒙的光線還能勉強辨物,林陽的身影再次如同融入夜色的狸貓,無聲無息地折返,朝著靠山屯的方向潛行而去。
    不多時,他已悄然潛至村東頭張老根那間孤零零矗立在暮色中的院牆之外。
    靠近那道低矮的籬笆牆,屋裏透出的昏暗油燈光線勉強映亮了窗紙,上麵清晰地晃動著兩個糾纏拉扯般的人影。
    激烈的爭吵聲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從窗縫裏鑽了出來。
    “兒子啊,”張老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不安和猶豫,“這……張口就要一萬塊?是不是太黑了點?”
    “你統共就給村裏那些窮鬼一萬塊打發?還分個三兩回給?”
    “這……這……萬一……八爺那邊急了眼,真的動了刀子怎麽辦?還有村裏那些人……”
    屋裏傳來“啪嗒”一聲悶響,像是啃幹淨的骨頭被粗暴地扔在桌上的聲音。
    接著是張繼生含混不清,異常蠻橫篤定的聲音,帶著酒意和極度不耐煩:
    “爹!我的親爹唉!你能不能把你那膽子稍微放大那麽一指甲蓋?”
    張繼生的聲音充滿了對老爹“懦弱”的鄙夷和對村民的極度輕蔑。
    “八爺?八爺現在算個球?!他那邊風聲緊得跟勒脖子索似的,他敢動粗?借他倆膽子也不敢鬧出人命!”
    “至於村裏那群記吃不記打的榆木疙瘩?”他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給點甜頭,撒點骨頭渣子哄著,讓他們嚐到點油腥味就夠了!”
    “還指望他們真敢為了八爺那點麵子跟我玩命?做夢去吧!反正錢到了咱爺倆口袋……”
    他頓了頓,灌下一大口劣質燒刀子,喉嚨裏發出咕咚一聲,聲音壓得更低些,卻透著一股難以抑製的狠勁和對暴富的貪婪:
    “一萬塊!爹!這是咱們起家的本錢!翻身的機會!你沒去縣城去省城看看?多少人下海撲騰了?”
    “人家一個月掙的錢,夠咱們在地裏頂著日頭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刨一年的!”
    “我那些城裏的兄弟路子野著呢,就等我這本錢下鍋!隨隨便便一年折騰下來,翻幾倍都是少的!”
    張老根枯樹皮般的手緊張地互相搓揉著,渾濁的老眼在油燈下閃爍不定。
    兒子口中描繪的“翻倍買賣”、“下海弄潮”,他不是沒聽過。
    去省城串親戚時看過那些穿喇叭褲拎錄音機的“萬元戶”,心頭也熱。
    可那大城市的門檻,哪裏是那麽好踏進去的?
    本錢……沒有本錢,一切都白搭!
    “兒啊……”張老根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還是覺得那一萬塊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太燙手。
    聲音帶著老人特有的謹慎和猶豫。
    “你……要不……咱再想想?上次那八爺……後來他派那姓林的傳過話來,鬆口說最多一千塊讓咱把嘴閉上別鬧了。”
    “要不……咱就……就應了這個數?一千塊也不少……”
    “爹!你又來了!!!”張繼生猛地一拍桌子,“哐當”一聲,震得油燈的火苗都跟著劇烈跳動了一下。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暴躁,以及對老父親“窩囊”的強烈不滿。
    “俗話說得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咱家現在是啥?現在是捏著八爺這過氣老泥鰍七寸的靠山屯頭一份!”
    “拿捏他這種失了勢的,還不是手拿把攥,輕輕鬆鬆的事兒?!我那些朋友急等著這錢周轉!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
    張繼生“噌”地站起身來,凳子腿在泥土地上劃拉出刺耳的吱嘎聲,他嘴裏噴著濃重的酒氣:
    “得了得了!跟您老說話對不上路子!我去外邊透口氣!憋屈!”
    張老根那扇歪歪斜斜的破木門“吱呀”一聲被用力拉開,帶著濃重酒味和一身戾氣的張繼生低著頭,一臉煩躁和不甘地撞了出來。
    林陽無聲地退後一步,身體完全隱入籬笆牆外的濃重陰影裏,眼中寒芒如同淬毒的針尖一閃而逝。
    下套?
    那就得講究個——願者上鉤。
    院外幽深的暮色裏,一個刻意壓著嗓子,卻剛好能清晰地傳進院子裏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有沒有人過來搭把手?幫個忙?事後……十斤上好的裏脊肉,管夠!”
    聲音不大,帶著急促和誘惑。話音剛落,陰影裏就響起腳步聲,不急不緩地朝著遠離村莊、通往山坳深處的方向移動過去。
    “嗯?誰?!哪個在外頭?!”
    張繼生醉眼朦朧,腳步頓在原地,下意識地揚著脖子朝黑黢黢的院外厲聲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