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你真不去外邊闖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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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陽把鄭百川扶下車,朝幾個伸長脖子的嬸子大娘笑了笑,聲音清亮:
    “叔嬸子們,這位是我爹在隊伍上的老戰友!”
    這話不亞於在平靜的水塘裏扔了塊大石頭,瞬間掀起更大的波瀾。
    眾人眼珠子瞪得更圓了。
    林大海?
    那個整天悶不吭聲在院子裏編筐子的瘸腿林大海?
    以前隻知道他出去過些年,回來腿就壞了。
    身上那股子嚇人的煞氣讓人不敢問不敢提。
    敢情他還有這樣的老戰友?!
    林陽沒再多言,引著鄭百川快步朝自家走去。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他爹林大海那略帶滄桑卻中氣十足的吆喝聲了。
    此時的林大海並不知道天降貴客,正美滋滋地坐在小馬紮上,拿著荊條手指翻飛地編著籮筐。
    旁邊一個小板凳上擱著半瓶縣城供銷社打來的散裝地瓜燒,時不時拿起來小呷一口,美得眉眼舒展。
    嘴裏還含混不清地哼著不知哪學來的京腔段子。
    林陽正要張嘴提醒,鄭百川卻猛地一擺手攔住了他。
    鄭百川放輕腳步,一步一步悄然靠近那個背對著大門的身影。
    當他離林大海僅剩五六步距離時,猛地提氣,那聲飽含千鈞力量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在他背後響起——
    “0617!”
    “到!”
    林大海如同裝了彈簧的捕獸夾,條件反射般地瞬間彈起。
    那小馬紮被帶倒,“哐當”一聲砸翻了地上的半瓶燒酒,酒香霎時彌漫開來。
    可他顧不上這些,身體在瞬間繃直後又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裏最後的樹葉。
    鄭百川大踏步上前,揚起的手卻最終沒有落下,而是變掌為拳,帶著幾分老戰友久別重逢的粗野,不輕不重地搗在林大海的後肩上:
    “尥蹶子跑是吧?老子讓你跑!”
    他的聲音裏有怒意,更有強壓的激動。
    “留張破紙條就敢給我尥蹶子跑?真以為鑽這犄角旮旯裏,老子就摸不到你的狐狸尾巴?”
    鄭百川的聲音發著顫,眼圈已經徹底紅了。
    林大海猛地轉過身,那張被歲月刻下深深溝壑的黝黑麵龐上,淚水已奪眶而出。
    他嘴唇哆嗦著,喉嚨裏哽著一個名字,半晌才擠出一聲變了調的哭喊:
    “指……指導員,我……”
    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滂沱而下,洗刷著臉上的泥土和多年積壓的愧疚。
    “你個王八羔子還記得老子啊?”
    鄭百川上前一步,伸出雙臂,狠狠地給了林大海一個足以勒斷骨頭的熊抱。
    那枯瘦卻堅硬的拳頭,帶著二十年積攢的怨氣和思念,狠狠錘在林大海依舊寬闊的脊背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還行!”
    鄭百川推開他,上下打量,手指用力捏了捏林大海依舊結實的胳膊,哽咽的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
    “瞧著還能扛動幾袋糧食,沒比我先去閻王爺那兒報到,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
    “我還真怕了,”他又捶了林大海一下,“怕在閻王殿裏幹等著你幾十年,不踹你這臨陣脫逃的王八蛋一腳,老子下去了都閉不上眼!”
    他惡狠狠地說著最狠的話,聲音卻在顫抖。
    “全連一百多號兄弟,就你這麽一個種……你倒好,一聲不吭就滾了?”
    林大海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鼻涕,努力平複著情緒,聲音粗啞幹澀:
    “指……指導員,這您可冤枉俺了!六連重建之後,該教的該帶的,俺沒拉下一天,整整又跟了三個多月呢!這……這不算臨陣脫逃吧?”
    他試圖解釋。
    “還敢跟老子頂嘴?!”鄭百川眉毛一豎,左右一尋摸,彎腰抄起林大海編筐用的那根細長荊條,作勢就要抽過去,“反了你了!”
    那細荊條抽在厚實的棉衣襖子上,比撓癢癢也重不了幾分。
    林陽站在院門口的木柵欄邊,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老一輩人這種用拳頭說話、粗糲中包裹著滾燙真情的袍澤之誼,確實讓人動容。
    周亮在一旁看得也是眼眶發熱,他拿胳膊肘輕輕碰碰林陽,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震撼:
    “陽子,你怕還不知道鄭老現在……到底是什麽身份吧?”
    林陽扭過頭看他,眼裏帶著詢問。
    周亮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每個字都重。
    “我隻能說,”他極其隱蔽地向上指了指天,“就算你真捅破了天,隻要占著理,鄭老也能給你兜回來、補嚴實了!”
    “當然,你小子這聰明勁兒和本性,絕幹不出那種沒溜兒的事。”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異常複雜。
    “你……你真鐵了心不去外邊闖闖?這可是天大的機緣!”
    林陽的目光越過眼前打得火星子直冒的老頭子和自家爹,落到遠處沉默著覆蓋著薄雪的田野和炊煙嫋嫋的村子上,眼神清澈而堅定。
    “眼下沒這想法。”他搖搖頭,“除非我爹娘願意扔下這院子,去城裏那小匣子似的樓房住著,要不然……我就在村裏頭待著。”
    他知道,或許將來父母年邁,為了更好的日子和看病方便,總會離開村裏。但他更了解自家老頭的倔脾氣。
    不過,他心底早有盤算。
    等將來有了自己的兒子或閨女,隻要把小家夥往城裏一帶,用不著自己吭聲,爹娘保管第二天就能把鋪蓋卷收拾得溜光水滑,恨不能自己長出翅膀飛過去!
    老兩口對隔輩人的那份毫無保留的稀罕勁兒,他可是清楚得很。
    這時院子裏傳來林大海帶著鼻音卻又中氣十足的高喊,瞬間打斷了他們的嘀咕:
    “小兔崽子!杵在外邊賣呆兒看戲呢?”
    “沒瞅見家裏來貴客了?!還不麻溜地去地窖!把你藏的那點子好嚼穀都給我翻出來!”
    林大海的吼聲震得院牆頭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他轉頭又朝鄭百川喊道,帶著久違的熱切:
    “尤其是那壇子好東西——虎骨加鞭泡的老酒!今兒個不把您撂倒……不,咱爺倆不喝個透亮,誰也別下桌!”
    鄭百川看著林大海這毫無掩飾的激動,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嗷嗷叫衝在最前頭的年輕排長,不由開懷大笑:
    “哈哈哈!好!今兒個老子就舍命陪你這龜兒子,看看這二十多年,你這小酒缸是漏了底兒還是長進了!”
    周亮確實還有公務在身,鄭百川爽快地一揮手讓他先回公社處理。
    林陽則一溜煙跑到村口,讓還在震驚議論中的嬸子趕緊去豆腐坊喊娘回來。
    他知道老娘肯定還不知道家裏來了了不得的貴客。
    進了陰冷的地窖,林陽熟練地從角落拖出幾個土壇子。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個壇子上冰冷的泥封,動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