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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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陽回到家,把王憨子娶媳婦的事兒簡單跟爹娘講了講。
    隻說是機緣巧合,幫憨子成了個家,是個大好事,把馬家那些醃臢事都隱了去。
    林家老兩口也是唏噓感歎了半天,直念叨憨子這孩子傻人有傻福。
    如今可算有了著落,是個好事。
    日頭爬上了正中天,是三九天裏最毒辣卻也是最有暖意的時候。
    村裏人都愛趁著這晌午頭裏日頭足的暖和勁兒,裹著大棉襖在外頭牆根多站會兒。
    三九寒天凍得梆硬,也就這點太陽地能稍微透點暖熱氣息,驅驅骨頭縫裏的寒氣。
    林陽推著他那輛擦得鋥亮,鏈盒略有鏽跡卻保養得體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車出門。
    老舊的鏈盒隨著動作發出咣當當的悶響。
    路上撞見的村鄰,無不熱絡地招呼。
    幾個家裏有半大小子正為婚事發愁的人家,更是巴巴地湊上來遞煙卷套近乎。
    那紙煙卷得粗陋,散發著嗆人低劣的煙草味。
    “陽子出門辦事去啊?喲,聽這動靜,這自行車鏈子該加點機油了!”有人熱情地提醒。
    “陽子,快給老叔說道說道,那俊閨女是從哪達托人打聽來的?可真是給咱憨子操碎心了!”
    “瞧瞧憨子那嘴咧的,怕是拿門板都夾不住了!”
    一個大叔熱切地問。
    “就是就是,陽子,不是嬸子說你,你可是我們村的頭號能耐人!眼光賊亮堂!”
    旁邊一個裹著頭巾,袖口油亮的嬸子擠過來,滿臉堆笑:
    “我們家那半大小子也該說門親了。在磚窯廠幹活踏實著呢,管飯管飽!就是缺個知冷知熱,能焐被窩的人兒。”
    “你要是有那合適的茬口,可得幫老嬸子留個心眼子啊?全靠你費神惦記了!”
    旁邊幾個婆娘也連忙附和:“對對對!鄉裏鄉親的親連著筋,沾光沾光!陽子你可是咱蓮花村開天辟地的大能人!福星高照啊!”
    林陽臉上掛著淡淡的,應付卻又不失禮數的笑,一一點頭接過那散著泥土和劣質煙草混合氣味的紙煙,甚至湊在鼻子下聞了聞:
    “行,叔,嬸子,您幾位放心,我記著了。有機會碰上了合適的,肯定給咱村裏的兄弟們夥兒留意著。”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像是加了保險的話:
    “咱村的日子眼見著要紅火,這消息傳出去,十裏八鄉的閨女們興許也更樂意嫁過來呢!”
    話是這麽說得漂亮,至於能不能真正遇上合適的,啥時候能成,那就得看各人緣分和造化。
    這年月說媳婦,彩禮重得像座壓頂的大山,還得講究點門戶對得上,哪有那麽簡單容易的事兒?
    林陽心裏門兒清得很。
    他蹬上那輛沉重的二八大杠自行車,鏈條發出幾聲呻吟,車鈴清脆地叮當響了幾下。
    身影朝著村外的土路晃悠著騎去。
    車輪碾過車轍壓出的硬邦邦的土棱子,咯噔咯噔直響。
    但林陽心裏的沉重感,遠比這顛簸更甚。
    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陰霾悄然掠過心頭。
    他太清楚後麵那幾十年的歲月走向了。
    那是個像開了閘的洪水般,人人削尖了腦袋想往外衝,想撲騰進大城市奔活路的年頭。
    他上輩子的記憶刻骨銘心,清清楚楚地記得,到最後,整個蓮花村,老屋空了,學堂靜了,曾經熱鬧喧囂的村莊變得稀稀拉拉。
    隻剩下不到百十口老弱病殘,多是黃土埋了半截脖子,再沒力氣走出去的。
    有啥法子呢?
    守著這山溝溝,幾輩子人靠著土裏刨食,靠著進山打點野物貼補生活。
    可再過不了幾年光景,政策一改,那些跑山雞,野兔子,獾子啥的,全成了掛牌子的“寶貝疙瘩”。
    別說打來吃,打著燈籠都難找著幾隻活的,野的。
    到那時節,除了撂下祖輩握著的鋤頭把子,像候鳥一樣成群結隊地往陌生的遠方遷徙,還能有啥活路?!
    外頭的花花世界,鋼筋水泥森林裏的燈紅酒綠,年輕人開了眼,見了世麵,心就像跑出圈棚的山羊,再也收不回來了。
    誰還肯回頭,再往這晴天一身土,雨天兩腳泥巴漿子的窮山旮旯裏鑽?!
    那句流傳了多少年的老話兒在他耳邊轟然作響:
    人從窮窩窩裏爬出來,拚了命往福地奔,容易;嚐過了福地的鮮亮滋潤,再想讓他憋憋屈屈地鑽回窮窩窩裏熬著,那是難比登天!
    林陽用力踩著嘎吱作響的腳蹬子,車梁底下掛著的那個洗得發白,鼓鼓囊囊裝著扳手,改錐的帆布工具袋隨著車身顛簸晃悠不停。
    他心裏盤算得像一台飛速轉動的磨盤。
    他明鏡似的,那人口流失的大勢如同奔騰的黃河流水,滔滔而下,擋是根本擋不住的。
    村子偏僻得像被世界遺落的角落,路況更是差得能顛斷牛骨頭。
    幾十年後,撐死也就通了條坑坑窪窪的鄉村土路,湊合能過個小麵包車,拉貨的大卡車想都別想。
    光指著這麽條破路想發家致富,那真是老母豬想著戴金釵——白日做大夢!
    城裏人出走的風潮,怕是要把縣城也掏空成半個殼子,走得比村裏人還快、還利索。
    有些地方高樓還沒起幾棟,房價倒像塌了半邊的老屋房梁般,劈裏啪啦垮下來。
    如他故鄉般荒涼淒清的地方,多得數不清。
    前世挨餓受凍,爹娘愁苦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他骨頭縫裏,刻在靈魂上。
    重活一世,他林陽就是豁出命,也要帶爹娘離開這守了幾輩子薄田,隻能在油燈下歎息老去的窮山溝!
    那日夜噴煙的磚窯廠,就是他在紅塵裏插下的第一杆軍旗——旗幟飄紅,窯火熊熊。
    但他心知肚明,這杆旗立不了多少年。
    記憶深刻:窯火頂多再燒十幾年。
    到時候,國家為護耕地,會一刀切掉這些“吃”良田的紅磚窯,全改用鋼筋水泥的空心磚塊。
    這承載蓮花村希望的窯口,終將冷卻關張,夷為平地。
    林陽心裏透亮。
    即便窯廠難逃關張的命,眼下這三五年磚瓦金貴,家家攢錢蓋房的光景,也足夠他們把壓箱底的本錢翻倍賺回來,落下養家的嚼穀。
    村裏積攢的蓋房錢,涓流匯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