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大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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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正依偎在堂屋這方由體溫和甜蜜構築的溫暖膩乎勁兒裏,外麵院子的舊木門卻被“砰砰”地重重拍響了。
    那聲音又急又衝,帶著鄉下人獨有的火燎腚般的急躁勁兒,徹底打破了屋內的旖旎。
    “誰呀?”
    林陽沒法子,隻得鬆開懷裏溫軟馨香的人兒,提高嗓門對著院門方向問,語氣裏帶著被打斷濃情時刻的不悅。
    他一邊彎腰利落地拾起方才隨手扔在炕沿邊上的,還帶著餘溫的厚棉襖。
    爹娘一早套了牛車出門走親戚去了,說是去南邊馬家集看老舅公,晚上才能回來。
    他套上厚棉襖,又迅速整了整因為擁抱蹭亂的衣襟,快步走到院裏,嘩啦一聲拉開了那扇吱呀作響,快散了架的木門。
    門外站著個熟悉的麵孔,是村裏八爺身邊常跟著跑腿傳話的年輕後生三喜子。
    小夥兒套著件半舊的,洗得泛白的灰布棉褂子,腦門上因為一路疾跑而冒了汗,冷風一吹像剛揭開的蒸籠蓋,嘴一張噴著大團白氣。
    林陽見是他,還挺意外。
    這小子能有什麽火燒眉毛的事兒?
    “三喜子?你這急火火的咋跑來了?別慌,有事兒慢慢說清楚。”林陽穩住語調,示意他喘勻氣。
    “陽哥!”
    三喜子一看到他那張沉穩的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肺管子裏的涼氣:
    “八爺讓俺趕緊來尋你!十萬火急!快去磚窯廠!廠子裏頭……出麻煩事兒了!”
    三喜子喘著粗氣,臉因為跑動凍得紅一塊白一塊,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啥事兒俺真不清楚!就知道八爺火急火燎自個兒先踩著雪趕過去了,讓俺務必快點把你找去!那話音兒聽著……急得不行!”
    “八成是靠山屯那幫吃裏扒外,喂不熟的玩意兒又整出幺蛾子了!還有……還有就是……”
    三喜子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左右瞟了瞟,才壓著嗓子補充:
    “……縣裏頭……來了人了!不是咱相熟的王幹事!瞧著派頭不小,臉生得很!”
    林陽的心瞬間像被扔進冰窟窿裏的秤砣,一路猛沉到了腳底板。
    那沉入腹中的餃子和剛捂出的暖意頃刻消散,眉峰瞬間如同出鞘的鋼刀,陡然鎖緊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哪還敢耽擱分毫,猛地回頭,對著堂屋門簾焦急地吼了一嗓子:“小婉!廠裏有急事我得過去一趟!”
    話音未落,人已經像陣風似的刮進堂屋。
    端起床沿邊桌上那碗還溫乎,油花點點浮動的餃子,三下五除二,十幾個白胖的餃子咕嚕嚕滾下肚。
    韭菜的鮮嫩辛辣混著油滋滋的肉餡兒麥香,味道確實香到了心坎裏。
    倚在裏屋門框邊正低頭小心扣著外衣最後一粒盤扣的李小婉,聽著堂屋裏風卷殘雲般的動靜,嘴角不由自主地抿起一絲安靜又滿足的笑意。
    林陽隨手用粗糙的掌心抹了把嘴,喉嚨裏還堵著股韭菜味兒,人已經旋風般地刮出了堂屋門,拉著還在院門口呼哧帶喘的三喜子:
    “走!路上跟我細說!”
    蹬上那輛沾著泥濘的加重“永久”自行車往村西頭磚窯廠趕的路上,寒風像刀子一樣往沒係緊的領口和袖口裏猛灌。
    但林陽心裏頭的風暴遠比這凜冽寒風更喧囂。
    頭一個猛跳出來的念頭就是靠山屯那幫紅眼病。
    肯定是跟新調來的縣上領導勾結了去告了黑狀,咬上了磚窯廠的骨頭!
    這世道,有些人就是自己碗裏沒肉,也見不得別家鍋裏有葷腥,存心就想著掀桌子壞一鍋湯,什麽下作手段都用得出來。
    他這些年堅持把賺來的大錢小心藏好,村裏人頂多見到他隔三差五給老娘扯塊的確良布,給老爹打點好散酒,就是怕招來禍事。
    好在那些值錢的山貨皮子,是他鑽荊棘叢,爬雪窩子,把腦袋別褲腰帶上,豁出命鑽山溝溝換來的。
    村裏人佩服他這身真本事和狠勁兒的居多,真正眼紅嫉妒,時刻想使壞下絆子的還是少數。
    但靠山屯那些個蠢頭蠢腦,眼皮子淺,見了別人家灶房冒煙就恨不能往煙囪裏撒尿的玩意兒,就是又愣又狠的角色,讓人防不勝防。
    磚窯廠這樁實實在在能改變大家衣食住行的好事,他們居然也敢來撲咬一口。
    林陽心底的怒火噌噌往上冒。
    他更清楚未來幾十年,山貨會越來越金貴,連城裏端鐵飯碗的人也得精打細算,肉聯廠分的那點定量的肥肉膘子,逢年過節排長隊都能擠破頭。
    村裏人過冬,能囤上幾大缸醃蘿卜,爛酸菜頂天了,吃進肚裏少油少腥。
    正因為日子過得寡淡清貧,這能蓋上紅磚青瓦,像模像樣新房子的盼頭,才如同燒荒的烈火,點燃了所有人的心。
    這盼頭,就是磚窯廠紮根立足,不怕歪門邪道撬動的根基。
    自行車剛在磚窯廠那寬敞平坦的黃泥曬場邊刹住。
    林陽捏緊車閘,一隻腳支地穩住沉重的車身,打眼就瞟見了一大圈黑壓壓的人圍在放坯子的工棚前。
    靠山屯那幾張熟得像隔夜窩窩頭的臉孔,正混雜在蓮花村的鄉親裏頭,顯眼得很。
    心頭的火苗“噌”地一下,從腳底板直衝腦門頂。
    他娘的,上次在磚窯廠門口,當著眾人麵放的話還不夠直白?
    撂下的狠話還不夠分量?
    這幫龜孫子是真把八爺當成了廟裏泥塑的菩薩,半點火氣沒有,覺著是能隨便揉捏的軟麵疙瘩?!
    林陽麵上穩沉,不露分毫波瀾,但眼底的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
    還沒等他先開口,靠山屯那堆人裏就擠出個上次衝在最前頭的黑臉漢子。
    正是上次叫囂著要“跟著有肉吃”的那位。
    那漢子臉上堆起一團諂媚討好的笑容,搓著一雙粗糲得像樹皮的大手湊近前來:
    “陽子哥!又見著您了!兄弟我可沒忘了您上次的恩德!”
    他眼神閃爍地瞟了瞟被眾人圍住的工棚方向,試圖邀功似的表忠心:
    “陽子哥您別誤會,這回……這回俺們兄弟過來可不是瞎胡鬧,給您添堵!”
    “俺們可是辦正事來了!是請來了縣上的大領導,辦正經公事!”
    他刻意把“大領導”三個字咬得很重,仿佛這就能把他自己的腰板也拔直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