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人間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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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憨子一聽“算賬管錢”,整個人都懵了,眼睛瞪得溜圓,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活像被雷劈了。
    “啊?陽哥……讓……讓我看賬本子?我……我鬥大的字兒認不了一籮筐,數數兒過了十就得掰腳趾頭……我哪是那塊料啊!讓我下把子力氣還行……”
    他急得直撓後腦勺,仿佛林陽給他出了個比生吞熊膽還難的題。
    “不會就學!”林陽故意板起臉,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架勢,“命都是我的了,讓你學個算數打算盤,能比撂倒熊瞎子還難?”
    “讓你幹啥就幹啥,少跟我這兒磨磨唧唧!”
    他心裏清楚,不這麽連嚇帶哄地逼著,這憨子打死也不會主動去碰那些在他看來比天書還難懂的玩意兒。
    王憨子苦著臉,像捧了個燒紅的烙鐵,但看著林陽不容置疑的眼神,還是用力地點了下頭:
    “中……中吧,陽哥,我……我學……”
    那悲壯的表情,比讓他去跟發狂的野豬摔跤還難看。
    屋門口的王老漢看著這一幕,布滿皺紋的臉上卻綻開了發自心底的笑容。
    他吧嗒了一口嗆人的旱煙,煙霧繚繞中,眼神無比踏實。
    他心裏透亮。
    自家這個傻小子終究是傻人有傻福,遇到了林陽這樣的好兄弟。
    隻要老老實實跟緊了林陽這棵大樹,這輩子,穩了!
    他們這輩人,圖啥?
    不就是個安安穩穩,吃飽穿暖,兒孫繞膝嗎?
    林陽把布匹和糖往王憨子懷裏又推了推,那包硬糖的粗糙黃紙在屋裏透出的油燈光下,顯得格外誘人。
    “趕緊拿屋去,別讓你媳婦兒等急了。餅子涼了不好吃。”
    “過幾天就是你成家立業的大日子,這之前,哥把該鏟的刺兒都給你鏟幹淨嘍!”
    他用力拍了拍王憨子厚實得像門板一樣的肩膀,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揮了揮手道:
    “走了,我也得回去給我爹娘報個信兒,明兒一早還得去縣城辦點事。”
    他準備明天去找周亮。
    山裏那場生死遭遇,還有馬強這個毒瘤,是時候連根拔起了。
    絕不能讓這坨臭狗屎,攪和了憨子一輩子就這一回的熱鬧。
    被王憨子一家人送到院子門口,林陽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對王憨子叮囑道:
    “憨子,事兒都擠在這兩天,腿得跑細嘍!今天早點休息,明兒一早雞叫頭遍就去我家牽牛車,軲轆軸記得抹點油,天冷別卡了。”
    王憨子腰杆瞬間繃得筆直,像根夯實的樁:“陽哥放心!你交代的這些我都記心窩裏了,一種錯不了!”
    旁邊王老漢拄著拐棍,隻是眼巴巴的看著他,那條瘸腿在凍土上微微打晃。
    林陽目光掃過,心裏一揪:“二十裏地呢,你爺倆靠這腿腳走到公社,天都得擦黑。”
    “布頭,鹽罐,洋油燈芯……該置辦的,一車拉回來,別省這一趟腿腳。”
    他瞥了一眼縮在最後麵的馬小花,轉向王老漢,又說道:“王叔,錢要短了,我兜裏還有幾張毛票。縫紉機票和暖瓶搪瓷盆的工業票,都備著呢!”
    “小花這雙手,納鞋底能繡出花來,可煤油燈底下熬半宿,眼睛毀了咋辦?”
    “有台蝴蝶牌,哢噠哢噠轉幾圈,頂她熬三宿!”
    王老漢渾濁的眼珠子像浸了水的煤核,倏地亮起來,聲音卻有些哽咽:
    “哎呦!陽子啊!你這心……比秤砣還實沉!小花!聽見沒!你陽哥給咱尋鐵疙瘩呢!”
    馬小花耳根更紅了,埋著腦袋,聲如蚊蚋卻帶著顫:“謝……謝陽哥。”
    林陽擺擺手:“八爺門路野,明兒我跑趟縣城。憨子認得他胡同口那棵歪脖子棗樹吧?”
    見王憨子雞啄米似的點頭,他繼續道:
    “要麽等我信兒,要麽讓八爺的徒弟騎永久把票送來,省得你們踩冰碴子跑空趟。”
    “中!中!全聽你的,陽哥!”王憨子用力點頭,心裏熱乎得像揣了火盆。
    “走了,我也得回去給我爹娘報個信兒,明兒一早還得去縣城辦事。”林陽交代完,揮了揮手,轉身就走。
    王憨子一家三口一起站在門口,望著林陽高大挺拔的背影迅速融入濃重的暮色裏,久久沒動。
    “爹……”王憨子嗓子眼發堵,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嗯……”王老漢重重地應了一聲,又狠狠吧嗒了一口旱煙,煙鍋子裏的火光在昏暗中明明滅滅,感慨道:
    “憨子啊,記牢了,你陽哥……是貴人!是咱老王家幾輩子修來的貴人!跟著他,錯不了!”
    ……
    林陽踩著咯吱作響的凍土,大步流星地走在回自家的小路上。
    清冷的月光灑在雪地上,映出一片幽藍。
    王家的事暫時安排妥了,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但另一塊石頭——馬癩子馬強那攤子爛事,卻沉甸甸地墜著。
    必須盡快鏟除這個麻煩,絕不能讓這家夥攪和了憨子的大喜日子。
    “周亮……”
    林陽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神在寒夜裏銳利如刀。
    寒風刮在臉上,刺骨的冷意反而讓他頭腦更加清醒。
    為兄弟鏟平前路的障礙,這是他林陽重生回來,必須扛起的擔子。
    等他踏著暮色,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回到家,灶屋的煙囪正嫋嫋飄著青白色的炊煙。
    推開堂屋那扇厚實的木板門,一股混合著玉米糊糊香氣和柴火餘燼暖意的氣流撲麵而來。
    李小婉係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小圍裙,正把一盤剛炒好的白菜土豆片端上那張掉了漆的方桌。
    見他帶著一身寒氣進來,眉眼彎彎,像初升的月牙兒,急切的招呼道:
    “回來啦?凍壞了吧?快洗洗手,飯剛得,趁熱乎。”
    桌上擺著一碗黃澄澄,稠乎乎的玉米糊糊,一碟自家醃的,切得細細的鹹菜疙瘩絲,一盤素炒白菜土豆片。
    簡簡單單,卻透著一股子家的踏實勁兒。
    林陽心頭那股從上一世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巨大遺憾,仿佛被這尋常的煙火氣,被女人溫軟的目光一點點熨平了。
    他經曆過太多背叛,算計和冰冷的絕望。
    更懂得這份有人等你歸家,為你留一盞昏黃燈火,鍋裏溫著熱飯的溫情,才是這世上最金貴,最不容褻瀆的東西。
    什麽金山銀山,也換不來。
    剛扒拉完碗裏最後一口糊糊,胃裏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