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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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偷的。”
    斑馬帶來的壓迫感使庫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幾乎出了木屋。
    他仰視著斑馬,努力使自己顯得有勇氣一些,說道。
    “是老師給的。”
    聽到這話,斑馬眼中泛起一絲難以置信——
    七名土著中,獨屬他和星期六星期日二人關係最近,為什麽星期六會把珍貴的紅糖塊給這個呆頭呆腦的家夥。
    他的第一反應是庫魯說謊,但他很快就推翻了這個想法。
    庫魯是什麽德行他是最清楚的,若說別人有膽子偷東西,欺騙他,他倒覺得有幾分可能。
    “庫魯?借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麽幹。
    再說,就算他真偷了東西,也不會使用‘老師送的’這種解釋。
    到底是不是老師送的,明天一問不就明白了,這種謊言太過拙劣。”
    “也就是說,庫魯沒有說謊,他手上這幾塊紅糖,還真是老師送他的。
    可老師為什麽要送他紅糖,他不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嗎?
    他得到了紅糖,又跑到我這裏幹什麽?”
    短短幾秒,斑馬腦海中便閃過無數念頭,判斷出庫魯沒有說謊後,他惱怒的臉色頓時一變,和善了許多。
    親切地搭住庫魯的肩膀,不顧庫魯臉上的不滿,斑馬強行將庫魯攬進木屋,將他按在了椅子上。
    ……
    “嗨,我這不是擔心你犯傻做了錯事嗎?
    你是知道的,那個絞刑架可不饒人,要是偷了東西,下場可好不了。”
    斑馬變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一臉不悅,轉眼就堆滿笑容。
    一邊跟庫魯說著話,他一邊從桌旁的木架上取下一個幹淨的陶杯,然後給庫魯倒了一杯熱水。
    “當然,我相信你是個老實……啊不…誠實的人,你肯定不會撒謊騙我的。
    我就是好奇,老師為什麽給你紅糖啊,你拿著糖來我們這裏,又是什麽意思呢?”
    說著,斑馬將推了推水杯,以便於庫魯能更輕鬆地拿起杯子,雙眼卻牢牢鎖在庫魯手中的紅糖塊上麵。
    ……
    都是一個部落出來的,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盡管庫魯很不想答理斑馬,但他卻不能這麽做。
    畢竟星期六老師特意跟他交待過,如果有人詢問,必須要如實回答,他要是故意不說,引起爭執,事後鬧到老師甚至是首領那裏,誰都討不到好處。
    正醞釀著話,回憶星期六的言語,還沒等庫魯開口,斑馬又說話了。
    這一次他的態度更親近,語氣比之前更加和善。
    “庫魯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小心眼兒的人,平時雖然不怎麽說話,但是有什麽事情都不會瞞著我們的。
    其實這事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和老師的關係,明天再去問問就能知道答案,我這不是不願意麻煩人家嗎?
    而且這大半夜的,你幹了一天活,也挺累的,該幹什麽事就快點幹,幹完還要回去休息呢,對吧。
    當然,你不說也行,我也不是必須要知道,你跟兄弟說一聲,兄弟都能理解。”
    ……
    有的人天生就對人情世故非常敏感,能隨意將自己偽裝成任何模樣。
    上一秒,他可能還滿目猙獰地威脅著人,下一秒,為了想得到的東西,他完全能下跪磕頭。
    斑馬就是這樣一種人。
    在部落生活的時候,他還很懵懂——那裏並沒有適宜他成長的土壤。
    這種“變臉”絕技,是斑馬來到島嶼後慢慢學會的。
    起初他隻是為了過上更好的生活,為了免挨鞭子,被陳舟特別關注也僅僅是因為他運氣好,比其他人知曉更多情報。
    不過漸漸的,從這種所謂的“有眼力見”“懂事”中真正牟取到利益後,斑馬就愈發喜歡這種與人溝通的學問了。
    他之所以那麽熱衷於學習漢語,除了一口流利標準的漢語能拉近與首領和兩位管理者的距離外,還因為漢語比部落語言完善得多。
    許多部落語言無法表達的意思,都能用漢語完美地描述出來。
    靠著有意的討好,機靈的行事風格,斑馬迅速從七名土著中脫穎而出,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能成為島上第三名管理者,實際上他已經在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和人脈為自己分配更輕鬆的工作了,星期六和星期日也未對他的行為提出過意見。
    這使斑馬一直心安理得地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直至今夜。
    當手拿紅糖的庫魯坐在房間裏時,他都未意識到這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他刨根問底兒,想尋求一個答案,除了好奇心作祟,更多還是希望知道紅糖到底是怎麽獲得的——
    這種好東西他不能沒有。
    ……
    期待地注視著庫魯,見他即將說出自己想得到的答案,斑馬恨不得把耳朵都豎起來。
    但當庫魯真的將星期六說過的話複述出來,斑馬卻覺得整個人都在發涼。
    那涼意從腳底竄出來,順著脊背爬上天靈蓋,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惶恐中。
    頹然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斑馬怔怔地注視著五子棋盤,再也沒說話。
    庫魯見他陷入了沉默,也沒喝水,徑直走到了另一名攪糖的土著身前,將紅糖放到了他旁邊,轉過身自顧自地離開了木屋。
    ……
    對人際關係不敏感的土著很難感受到這普普通通一件事背後潛藏著怎樣的危機。
    斑馬卻能感覺到。
    在庫魯磕磕巴巴的複述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把磨得鋥亮的屠刀正躍躍欲試,準備砍向他的脖頸。
    那股涼意徹底澆醒了他,使他意識到——
    自己隻是有可能成為管理者,但他現在終究還沒有成為管理者,有些事不是他能隨意安排的,有些事也不是他們內部的小秘密。
    島上隻有這麽幾個人,沒什麽瞞得住老師和星期日。
    令他慶幸的是,幸好他平時跟其他人關係都處的不錯,學習態度好,木工活還受過首領的誇獎,又經常送星期六和星期日禮物。
    這些抱有目的的行為雖然功利,卻無心插柳柳成蔭,無形之中為他製造了一塊“免死金牌”。
    若非如此,他得到的可能就不是這樣溫柔的提醒,而是星期日的鞭撻甚至絞刑架伺候了。
    ……
    想明白這事,斑馬悄悄鬆了一口氣。
    潛在的後果嚴重,但畢竟還沒走到那一步,看樣子隻要他能處理好,這事就算過去了。
    在燈光下收拾好棋子和棋盤,他早就沒了繼續下棋的興致。
    一口喝光剛才給庫魯倒的熱水,斑馬走向自己的床,臨睡前沒忘跟另兩人說一聲——
    “明天我去攪糖,你倆選出一個去田裏幹活,晚上早點回來,弄點熱乎飯菜。”
    ……
    星期六不知道庫魯和斑馬之間有沒有發生摩擦,但他很欣慰地看到,在找到庫魯的第二天,攪拌糖漿的累活就落到了斑馬身上。
    斑馬做事還是一如既往地認真,平時遇見他和星期日也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打招呼,偶爾還會主動找他詢問一些成語的讀音和典故,或是送上精致的小木雕。
    他也裝作無事發生一樣,保持著溫聲細語的樣子,將累活的獎勵紅糖如數發放給斑馬。
    聽說攪糖能有紅糖獎勵,其餘土著也變得踴躍了起來,紛紛主動承擔這項不討喜的工作。
    ……
    庫魯歇了幾天,胳膊漸漸恢複了。
    由於他主動送出過紅糖,兩名收到紅糖的土著便常常與他搭話,之前總孤立他的斑馬也開始關照他。
    無論斑馬的關照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對庫魯來說,這是件好事。
    語言不練說不明白,除了對發音的了解外,更重要的是鼓起勇氣出口交流。
    煩悶不吐消不幹淨,一個人憋在肚子裏沒什麽好處。
    與同伴的溝通交流排解了庫魯的煩憂,他那張滿是褶子的臉終於出現了笑容。
    雖然隻是偶爾一現,但至少邁出了第一步。
    ……
    土著們遇到的問題陳舟也在關注,他早就意識到了靠人力攪拌糖漿效率太低,而且對土著的身體會造成極大負荷。
    因此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加班加點製造一台專門用於攪拌糖漿的機器。
    土著每天忙到深夜才下班時,他也沒偷懶。
    整日待在鍛造室內,到3月10日,陳舟終於將“腳踏攪拌機”組裝完成。
    這個用木材、金屬和陶器製成的機器依然使用人力工作,但它可以通過手搖或者腳踏兩種方式獲取動力。
    而且攪拌機內的攪拌棒遠比勺子大得多,分成三個葉片,大大增加了其與糖漿的接觸麵積。
    土著們在將糖漿熬到火候後,便可立即把糖漿舀進攪拌機內。
    手還有勁兒的時候,他們可以用手搖攪拌,待手臂沒力氣了,再用腳蹬——
    腿部的耐力遠比手臂持久,既可以繼續工作,又能給手臂足夠的休息時間。
    這樣往常兩名土著交替攪拌才能完成的工作量,一個人就能解決,騰出來的那個人就可以去幹其他事了。
    ……
    距離雨季結束還有一個多月,陳舟隻想盡快將院內堆積的甘蔗全部變成紅糖。
    在製造腳踏攪拌機,解決了人力不足的問題後,他又增設了兩個爐灶,專門用於熬糖。
    如此一來,製糖工作效率提高了足足一倍有餘。
    隨著時間的推移,院內甘蔗堆的體積逐漸減小,預計在3月30日之前,就能盡數處理完。
    ……
    製造完攪拌機,陳舟歇了兩天。
    歇息時恰好趕上一個小雨天,適合出門,他便帶著來福往建廠地跑了一趟。
    事實證明雨季前搭建的防水設施非常有效,當陳舟撬開木板、白泥和樹枝構成的封閉層查看基槽內時,發現基槽內除了比旱季潮濕外並無其他異常,既沒有進水也沒有垮塌。
    如果硬說基槽內有什麽變化,可能就是其中增多的昆蟲吧——
    這種陰暗潮濕,溫暖且不受雨水影響的地方恰是適宜昆蟲繁衍的優良環境,尤其是一種類似蜈蚣的昆蟲,燈光往下一照,在基槽最底部密密麻麻鋪了一大片,看得人頭皮發麻。
    暗自盤算著旱季開工前一定要好好清理整治這群不識相的蟲子,陳舟重新封好白泥,離開了建廠地。
    ……
    回到窯洞,無所事事的陳舟心血來潮,去了一趟星期六和星期日的小木屋。
    自工廠開工後,他已經接近半年未來到這個親手建造的小房子了。
    推開屋門後,陳舟正看見星期六端坐在桌前翻閱他編撰的教材。
    而這個空間狹小的小房子,已與他印象中截然不同。
    為了更充分地利用房間內的每一寸空間,屋內從上到下,到處都釘上了櫥櫃和木架,僅有幾小處露出牆麵。
    在那少數露出木質牆壁的地方,都掛著星期六的得意之作。
    由於畫作太多,它們在裝上邊框後,都被串在了一根釘在牆上的木棍上,不挨個取下隻能看到排在最前麵的那副。
    陳舟還以為近幾個月工作繁忙,星期六早已沒有時間繼續繪畫了,沒想到他在百忙之中還能騰出時間練習。
    同是熱愛繪畫的人,陳舟很認可星期六這種態度。
    稍稍側起身子,一邊往屋內走一邊示意星期六坐下。
    還沒等陳舟走到牆上的畫作處,他便被身旁木架上的木雕吸引了目光。
    那是個用菠蘿樹木雕刻的公牛。
    整個木雕不大,用一隻手即可將其完全包裹,但細節卻絲毫不少。
    公牛正在低頭吃草,其牛角的形狀,身上隱隱顯露的肌肉,高聳的前肩還有甩動的尾巴,四隻蹄子的姿態都栩栩如生地展示了出來。
    雖然這個木雕未經細致拋光,也沒有毛發方麵的刻畫,顯得有些粗糙。
    但對沒細致學過雕刻的土著來說,能做到這樣已經是難得的天才了。
    “嘖嘖~”
    把玩著小巧的公牛,觀察著木材上的刀痕,陳舟忍不住詢問星期六。
    “這是你雕的?”
    星期六見“天神”走向他的畫作,既緊張又期待,尤其期待“天神”對他那幅“雨中耕作圖”的評價。
    沒想到“天神”還沒看到他的畫,就被斑馬送給星期日的木雕給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