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極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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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洞外依舊刮著大風。
    陳舟將板凳搬到了爐灶前,麵對爐火,臉上映著火光。
    門關得很嚴,不但在裏麵用木棍頂住了門,還用獸皮塞住了上下左右的縫隙。
    然而還是有冷氣不斷從外麵鑽進來。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這一次氣溫再也沒能回升。
    隨著溫度下降到零下四十度以下,人類就幾乎無法在室外停留太久了,哪怕是注射了基因改造針劑的他和保爾也不行。
    受嚴寒的威脅,三人都躲進了洞內。
    現在每天除了外出取食物以及放三頭鋸齒虎出去排泄,他們幾乎整日縮在洞裏。
    而且可以預估的是,待到氣溫真的降到零下六十五度時,就連出門解決生理問題也將承擔很大風險。
    不過對此陳舟已有對策,他準備打開洞內另一條裂隙,在裂隙深處建造一個廁所,供三人使用,鋸齒虎的屎也會被丟進那個廁所中,以使得山洞內的氣味保持清新。
    除了限製外出,受終日不停的風雪影響,陽光也愈發稀疏。
    山洞本就黑暗,刮起這場暴風雪後就更看不到光了,無奈保爾和畢楷隻能從早到晚點著油燈。
    油燈的光線雖然微弱,但總歸能使人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給人些許安全感,對二人而言,它帶來的心理慰藉遠大於實用作用。
    ……
    昏暗的光線攪亂了人對晝夜的區分能力,時間仿佛永遠停留在黑夜,而這夜晚又是那麽漫長,漫長到仿佛永遠看不到太陽升起。
    火炕上堆滿皮毛,為了能安穩入睡,畢楷不得不在炕上搭起“皮帳篷”,靠熱源和保暖的皮毛提供的雙重保險度日。
    在他旁邊,不時傳來保爾的鼾聲。
    保爾畢竟改造了基因,比畢楷更加耐寒,因此無需更多手段,蓋上被子就能睡得舒坦。
    這二人休息的時候,陳舟負責守夜。
    氣溫實在太低,洞外太過寒冷。
    到這時,爐灶中的火、火炕和火牆不能有半刻停歇,必須持續工作,而且火還要燃得夠旺。
    三人輪流照看爐灶,除吃飯時交談幾句,幾乎不說話。
    他們都知道如今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比的就是誰更能熬。
    眼下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他們必須盡量保持精力,這就像馬拉鬆的最後一段路,比拚的不止是耐力,還有毅力。
    隻不過和能看到對手的馬拉鬆比起來,最讓人煎熬的還是不知道究竟什麽時候能獲勝,看不到終點也看不到對手的處境。
    往少了說十日八日,往多了說半個月一個月也不是沒可能。
    這場“酷刑”能持續多久,誰都說不準,他們能做的隻有堅持,堅持到最後一刻。
    略顯沉重的氣氛不止在人類中擴散,就連鋸齒虎也感受到了這種不同以往的嚴肅,於是它們也難得地變得乖巧,不再頻繁打鬧,也不再吵鬧著外出或者偷偷溜出去。
    ……
    轉眼間已是五日過去。
    整天縮在山洞裏不外出,三人的臉色都蒼白了幾分。
    充當餐桌的圓木上又多了幾盞油燈,但光亮再多也衝不散飄蕩在洞內的沉悶。
    在陳舟的建議下,保爾開始跟畢楷學習武術。
    三人飯後會齊齊在洞內的空地上打套拳,耍套刀,閑聊幾句,活躍氣氛。
    陳舟和保爾來自同一個時代,但世界走向卻大相徑庭,談論起種種政治格局也算投機。
    畢楷則來自古代,那是一個與正史大體相同,卻又包含了許多江湖俠客乃至廟堂奇聞的世界,對陳舟來說,畢楷所講述的一些軼事頗為有趣。
    像一千零一夜中的山魯佐德一樣,三人靠提前儲備的食糧和燃料支撐著肉體,用各個故事支撐著精神。
    他們在期盼著挑戰的結束。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一切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洞外的風還是嗚嗚地刮著,洞口的大門結了厚厚一層冰。
    “裂隙廁所”被提前啟用了,由於洞內空間太大,熱量流失過快,三人甚至要用木柴堆起高牆,將火牆、火炕和爐灶完全封閉住,以保存熱量。
    不過即便如此,事情總算還沒到最糟糕的程度,起碼有的吃有的喝,再冷也不至於凍死人。
    而還在這極寒世界中苦苦支撐的其他挑戰者就遠沒有這麽幸運了。
    ……
    距離白哈爾山大約100公裏。
    草原上的土丘早已被厚實的白雪覆蓋,僅在側方露出一個洞口。
    在洞口旁散落了一些木頭的碎屑,周圍留有許多淩亂的腳印。
    幾天前,洞口還冒出些煙,表示裏麵的人還活著,近幾日那煙越來越少,也不見有人外出活動了。
    完全陷入黑暗的土穴,原本屬於一頭洞熊。
    幾個月前,外來的挑戰者殺死了準備冬眠的洞熊,霸占了這個洞穴。
    山努亞和薩曼,兩名初次參與挑戰的野外求生愛好者,自那時起便決定不參與爭搶補給的血腥競爭,專心地準備物資,憑借充足的燃料和食物熬到最後。
    他們之所以采用這種被陳舟稱之為“烏龜戰術”的方法不是沒有原因。
    比起其他挑戰者,他們在一開始就擁有大量生存物資,包括四把大小形製不一的軍刀、整整一盒長釘、一個工具包,其中有鋸子錘子和斧子、一個炒鍋和一個戶外燉鍋、一大罐子食用油、一大罐子鹽和幾袋糖。
    而這些,也不過是他們生存物資的冰山一角。
    實際上牢記規則的二人經過對比,始終認為自己就是天選之子,開掛一般的選手。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開局,兩人材放棄了對補給的爭搶。
    可就像陳舟設想的那樣,每組挑戰者及其生存工具的分配都有背後的考量。
    有人因為戰鬥力過強開局沒有生火工具,那就有人因為戰鬥力太弱獲得足夠多的補償。
    山努亞和薩曼固然開局就領先別人,但實力方麵的差距是無法靠這些東西彌補的。
    不說別的,光是為了能無傷殺死體型龐大的洞熊搶奪洞穴,兩人就準備了整整四天,又是製造武器又是挖掘陷阱。
    期間二人還要躲避草原上其它猛獸的襲擊,與洞鬣狗鬥智鬥勇。
    而他們竭盡全力,力求完美所達成的目的,對陳舟來說可能隻用幾分鍾就能解決。
    陳舟充沛的精力、可怕的耐力和力量使他工作的效率遠遠超出常人,保爾和畢楷的加入又為他們這個團隊提供了更多助力。
    在合作獵殺冬眠動物期間,他們每天最多可以殺死十幾頭巨獸,獲得近萬斤物資。
    而這兩人即使準備了這麽久,足夠勤勞也足夠拚命,籌備的木柴和食物也不過是陳舟幾人物資儲量的零頭。
    當暴風雪到來,兩人更是連門都出不去,隻能待在洞裏坐吃山空。
    陳舟幾人看不到進度,他們同樣看不到。
    而且與陳舟相比,他們更加絕望——
    火爐根本不能斷火,木柴在以一個堪稱瘋狂的速度被消耗,柴堆一天比一天小,食物一天比一天少。
    但風雪卻沒有因為他們艱難的處境有半刻停歇,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到現在,二人隻能蜷縮在洞內的床鋪上,琢磨著怎樣度日。
    食物還有一些,足夠兩人再撐幾天。
    燃料才是最大的問題。
    看著火爐中閃爍的餘燼,山努亞終於決定做些什麽。
    他勸說薩曼穿上棉服,跟他一起外出找些可以燒的東西。
    草原原本是個地形平坦,方便發現敵人的好地方,這個地穴也足夠大,甚至還被洞熊挖出了幾個獨立的房間,清除裏麵的動物屍骸和排泄物後,天然就是個宜居的好地方。
    當初選中這個洞穴的時候,無論是山努亞還是薩曼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選擇將庇護所設立在距離森林如此之遠的地方是多麽愚蠢的行為——
    在這麽大的暴風雪,這麽寒冷的天氣中,他們想要砍伐樹木至少也要走三公裏,這會把他們活活凍死。
    更可怕的是,風實在太大了,用來取暖的火把根本無法在室外燃燒,他們賴以生存的隻剩棉服和獸皮衣。
    然而零下六十五度的低溫環境,穿著普通的棉服和皮衣與裸奔並沒有多大區別,隻要在外麵停留超過十秒,整個人就仿佛被風貫透了一般,從腳底板到天靈蓋,無一不是冰涼的。
    山努亞和薩曼推開門,隻走了十幾米,就被寒風吹得再無法向前。
    他們對視一眼,都知道倘若繼續冒險,多半會被凍死在外麵。
    “現在死還是過段時間死?”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後者。
    於是他們匆匆掘開積雪,胡亂拔了幾把埋在雪中的野草,便返回了洞穴。
    二人原本想把還帶著雪的野草直接塞進火爐,又怕融化的雪水將火種澆滅。
    山努亞努力睜大眼睛,在昏暗的洞內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斧頭,向薩曼提出了建議——
    “我們可以把斧柄用鋸子鋸開,充當燃料。”
    為了不凍死在外麵,體溫還沒恢複,仍在瑟瑟發抖的薩曼點了點頭。
    有了這個想法,兩人頓時“發現了新大陸”,他們找出所有可以充當燃料的物資,無論是塑料還是酒精,亦或是工具的木柄,將其全部鋸開,填進了火爐。
    二人深信其他挑戰者也到了這一步,或許比他們更慘。
    與陳舟三人一樣,他們也覺得挑戰已經步入尾聲,繼續堅持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通向代表勝利的曙光。
    ……
    或許,從某種角度看,掙紮在生死線上,瀕臨死亡的山努亞和薩曼還算幸運。
    酷寒的威力超乎所有挑戰者的想象。
    當然,也許他們早就設想過零下六十五度的威力,隻是他們沒有辦法抵禦。
    白哈爾山脈另一側,被凍結的大湖岸邊,由挑戰者搭建的木屋覆蓋著皚皚白雪。
    風從木屋牆壁上的縫隙穿過,在這個庇護所內部,一名挑戰者裹著厚厚的動物皮毛,身體已經陷入永恒的僵硬。
    在他屍體旁是另一具殘缺的屍體,那是他的搭檔。
    可能是為了爭奪禦寒的衣物,為了能多活幾小時,亦或是被寒冷逼得發了瘋,被凍死之前,合作了幾個月的兩名挑戰者展開了激烈的搏殺。
    這人最終取得了勝利,割斷了搭檔的喉嚨,然後扒下了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然而這無濟於事,於是他又做了另一件瘋狂的事——
    點燃木屋。
    可惜風太大了,雪也太多。
    火勢還沒擴散開來便熄滅了,屋內隻留一片漆黑的痕跡。在嚴寒中苦苦支撐的他努力活動著麻木的手指,企圖點燃火焰,但最後,先到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死亡。
    有死在室內的,自然也有死在室外的。
    廣袤的原始森林裏,耐寒的鬆柏抵抗不住這代表死亡的極寒,樹幹內儲存的水分盡皆被凍成冰晶,撕裂了木纖維。
    有些不堪受損的大樹轟然倒塌,更多的樹木則矗立在呼嘯的寒風中,悄然失去生機。
    在積雪下,埋著兩具赤裸的屍體。
    死亡之前,降低到極致的體溫導致他們的下丘腦失控,感知錯亂。
    他們無從分辨自己究竟是冷到了極致還是處於高溫環境中。
    當低溫使血管收縮神經麻痹,大量冷血從肢體回流到核心區,便產生強烈的灼燒感,使他們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著了火一樣。
    感知錯亂會產生幻覺,意識模糊後他們便脫去了衣服,與之伴隨的還有“掘藏行為”。
    那是生物演化過程中殘存的本能,失去思考能力的他們會爬動,挖掘,尋找樹洞或其它安全狹窄的庇護所。
    但森林裏哪有那樣的去處,脫光衣服的二人便鑽進了雪堆中,直至徹底死亡。
    攀登雪山的極限運動愛好者都知道“感覺發熱是死亡幻覺,務必裹緊衣物”,可麵對十死無生的局麵,恐怕即使知道是幻覺,有人也不會抵抗,選擇坦然接受。
    而在極寒製造的生命荒漠裏,這樣的死亡從龐大的植物到身材嬌小的齧齒類動物乃至微生物,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正如陳舟認知中的那樣——
    時空管理局並不珍視生命,對於高高在上的祂們而言,無論是時間空間還是宇宙中的生物都是任由揉搓的玩具。
    祂們製定規則,也親手創造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