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流民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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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那些嘈雜的聲響漸漸歇了,連火把的光亮也瞧不見一星半點兒。
    祥子從懷裏摸出個牛皮袋,反手遞給身後的劉唐:“唐爺,過會兒我就試著闖出去。”
    劉唐點了點頭,沒言語,擰開牛皮袋,隻滴了幾滴水珠潤了潤喉嚨,便又擰上了蓋子。
    下一刻,祥子腳下一頓,
    樹枝一顫,他便如猿猴般竄到另一棵大樹上。
    祥子性子耐得住,又謹慎,縱然是深夜,也不肯走地麵,隻在樹上高來高去。
    仗著那旁人難及的眼力,漆黑夜裏,他的身影活像個鬼魅,在樹巔穿梭自如。
    這般靈巧的氣力?劉唐心裏頭,自然又是一番震駭。
    隻短短一日,這傻大個帶給他的驚訝,著實有些多了。
    李家雖是布下重重人手,但沒人能料到,竟有人能憑著這種法子從礦區密林裏逃出去。
    礦粉對武夫氣血的煎熬,縱是高品級的武夫都難長久抵禦。
    祥子自昨夜吞服了一顆虎妖氣血骨髓後,卻明顯感覺,自己似乎比先前更能適應這種礦粉肆虐的環境。
    想到這兒,他的心卻沉了沉——這事兒,未必是好兆頭。
    隻是眼下的祥子,顧不得這些了。
    出了礦區,祥子沒走大路,依舊翻山越嶺。
    雖說四九城外那些樹皮樹葉之類,早被流民啃得精光,但借著夜色掩護,他還是順利到了城門下。
    祥子沒選永昌門,而是西邊的廣安門——這裏是流民入城的去處。
    廣安門外,夜色稀疏,連綿的竹棚在料峭夜風裏飄搖。
    點綴其間的,是搖曳的篝火。
    竹子搭的棚子,再隨意鋪些茅草,說不上牢靠,更擋不住寒氣。
    棚裏的流民們擠成一團,隻靠體溫取暖。
    至於熬不住的,警察廳第二天會派人來把屍體抬走。
    能活到天亮的,就能領到一個黃麵膜、一碗照得見人影的稀粥——這便又能再頂一天了。
    張大帥仁慈,若有六旬以上的流民,每日還能多得一個黃麵饃呢。
    對這些流民來說,淒冷的夜和空落落的肚子固然難熬,可心裏頭總算有個盼頭——
    晨間,每座城門口,警察廳會安排抽簽,抽著長簽的,就能進四九城。
    不過參與抽簽的,大多是些老弱。
    身強力壯的,要麽在城門口的募兵站畫了押去投軍,要麽去城門口立著牌子的車廠或是腳行碰運氣,看能不能被挑中,當個力夫。
    這兩處,算是流民們的上等去處,都管吃住,不光吃穿用度省了,每月還能囫圇剩幾個銅板。
    次一等的,便是去城外那些礦廠賣力氣,雖說危險些,可至少吃喝不愁。
    因此,當廣安門外某個大棚子裏的流民們,忽然瞧見兩個大個子闖進來,皆是一愣。
    有眼尖的,瞧見其中一個大個子身上像是受了不輕的傷,也立馬裝作沒看見,又合上了眼。
    能撐到現在的流民,自然都是聰明人。
    蠢點的...早死了。
    熊熊的篝火,照著祥子那張忽明忽暗的臉。
    望著四周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祥子也覺出有些不妥,把寬厚的背脊壓得更低了些。
    一夜奔馳,縱使有【車夫職業】的加成,他氣血也虧空得厲害,這會兒丹田處的氣血氣旋幾乎停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把大半張臉藏在陰影裏,目光掃過這流民棚子。
    大多是老人,偶爾能瞧見幾個婦女和小孩。
    自己和劉唐兩個年輕人,的確有些打眼。
    不過能熬過今夜就好——畢竟,沒人會想到自己能背著劉唐衝出礦區,更沒人會想到他倆會混在流民隊伍裏。
    祥子把裝著短槍的包袱塞在屁股下,目光落在劉唐身上,壓低聲音:“唐爺……您這身子骨?”
    劉唐垂著頭,卻擠出個笑容:“好多了……”
    祥子點頭,心裏頭卻明白劉唐這話是寬他的心。
    在礦區熬了整整一個日夜,劉唐的氣血幾乎沒機會恢複,一柄長刀從頭廝殺到尾,不過是憑著一口滔天血氣。
    若不是幾塊虎妖肉及時吊著,隻怕早就撐不住。
    念及於此,祥子眉頭卻是微微一皺——走礦線這些日子,他早就發現,相比其他人,自己似乎更適應礦區的環境。
    而經過了這一個日夜,祥子更篤定了這一點。
    不然,他也不敢冒著“礦瘴”的風險,直接吞下那枚氣血骨髓。
    至於為何會如此,究竟是好是壞,祥子也說不清。
    搖搖頭,將腦袋裏那些雜亂思緒壓下去,祥子瞅了一眼劉唐慘白如紙的臉,猶豫了下,卻還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塊腥臭的肉塊。
    這是虎妖剩下的心髒。
    多虧流民棚子裏彌漫著濃重的汗臭味,這血腥氣才沒顯得那麽刺鼻。
    劉唐似是察覺到祥子的心思,卻是擺了擺手。
    祥子低聲說道:“唐爺...說不得明日晨間還有變故。”
    劉唐怔了怔,沒有說話。
    祥子說的沒錯,整整逃了一個日夜,便是鐵打的都熬不住。
    如今...也隻能冒險了。
    篝火旁,祥子撿了根木棍把虎妖心紮起來。
    滋啦一聲,油水從心髒滴落下來。
    濃鬱的肉香,彌漫了出去。
    沒過多久,就有幾個流著口水的流民湊了過來。
    祥子眼眸一縮,包袱微微一抖,一抹寒光從包袱裏透出來。
    不用做啥動作,一柄大槍配上那大體格子,就足夠嚇退那些暗中覬覦的目光。
    身邊一下子安靜了,祥子先揪下一小塊焦黑的外皮,放在嘴裏細細咀嚼。
    滾燙的肉皮順著腸胃滑下去,沒過多久,丹田那三柱奄奄一息的氣旋,頓時有了幾分生氣。
    祥子心中一鬆,心裏頭想著,若是天天有這妖獸肉,這武道之路隻怕再無阻礙。
    隨後,他卻是啞然一笑。
    都說武夫都得靠湯藥養著,自己不過才吃了兩次妖獸肉,也嚐到了這欲罷不能的甜頭。
    難怪傑叔以前總是唏噓:這世上的武夫,靠的不是練,而是“吃”和“藥”。
    想到這裏,祥子手上一頓,眼眸卻是一黯。
    他的目光,沒由來地越過層層夜色,遠遠落向李家礦區的方向。
    握著木棍的手,爆出道道青筋。
    就在此時,腳步聲遠遠傳了過來,將祥子的思緒拉了回來。
    不多時,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嘿...大個子,烤的是什麽東西,怪香的哩,給爺嚐嚐。”
    祥子眉頭微微一挑——這聲音...有點熟悉啊。
    待祥子抬頭,卻是一愣。
    來人是個虯髯大漢,瞧見祥子麵孔,他也愣住了,脫口而出:“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