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斯·讚格威爾？”
    本傑明·懷特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那是誰？”
    羅傑直接一腳將他踩在了地上，克萊恩亦是眉頭微皺，像變魔術一般從手中甩出一張塔羅牌、向著本傑明走來。
    “別，別，我說的是實話！”
    本傑明大驚失色：“別殺我，都是真的！”
    看見他這幅樣子不像是在說謊，羅傑與克萊恩對視一眼，後者從懷裏掏出一枚硬幣、拋向了空中，同時默念“本傑明·懷特沒有說謊。”
    結果是代表正麵的“國王頭像”朝上。
    克萊恩頓了頓，又在心中默念：“本傑明·懷特不認識因斯·讚格威爾。”
    這個問題與前一個問題的區別在於，將因斯·讚格威爾這個姓名認知獨立了出去，直接指向了其本人。
    也即是說、排除了因斯·讚格威爾使用假名與本傑明·懷特接觸的可能性。
    再一次，拋出硬幣的結果仍然是正麵朝上。
    這樣的結果讓克萊恩微微一怔，他腦中頓時閃過了幾個可能。
    第一，自己的占卜受到了幹擾，指向了錯誤的目標。
    但考慮到灰霧之上那神秘空間對於占卜的加持作用，這種可能性基本可以忽略。
    第二，那位與因斯·讚格威爾接觸的人實際上是假扮成本傑明·懷特的另一人，後者具備類似“無麵人”那樣偽裝自己的能力。
    第三，便是本傑明·懷特是在被催眠或者無意識的狀態下與因斯·讚格威爾做了接觸、成為了他人傳遞消息的工具。
    後麵這兩種都有可能，但是克萊恩若需要驗證到底是哪一種可能性、便需要借助“灰霧之上”來進行占卜、屏蔽掉幹擾。
    然而在眼下這種場合，他不能前往灰霧之上！
    “怎麽了？”羅傑皺著眉頭，看向了克萊恩。
    克萊恩看了一眼羅傑、欲言又止。
    羅傑會意，直接扯下了自己的一隻耳朵、丟向了一臉驚恐的本傑明·懷特。
    那耳朵剛剛落到本傑明身上，便爆炸開來、化為了五道較小的血肉團分別封鎖住了本傑明的耳朵、眼睛和嘴巴。
    這一下，後者的感官便被封閉了起來、隻剩下了一對鼻孔可以呼吸。
    看著本傑明·懷特在地上痛苦地扭動，克萊恩終於放鬆下來，跟羅傑說了自己考慮到的後麵兩種可能性。
    誰知還沒等羅傑說話，一旁的莎倫女士就先開口了：
    “把他殺掉，直接通靈。”
    “為什麽？”克萊恩有些沒懂。
    “人死後、會記起遺忘的信息。”
    莎倫的話不多，但是羅傑卻捕捉到了她的意思。
    亞伯拉罕家族的筆記中曾經提過，所謂的遺忘其實並不存在，因為常人所認知的“遺忘”並非是真正的遺忘，而是那些被意識忽略、判定為“不重要”的信息滑落入與意識切割開來的無意識中、無法被思維成功拾取而已。
    人在睡眠或者被催眠的時候、意識會與廣闊的無意識海洋發生互動，重新記起那些被自己遺忘的信息。
    因此這也是心理醫生可以利用催眠來使病患說出自己遺忘的事情、而後者在清醒過來後又會忘記的原理。
    事實上，讓無意識的信息“浮上水麵”，這也是“通識者”途徑能夠回憶起自己學習和接觸過的所有知識、“觀眾”途徑能夠洞察、影響甚至操縱他人行為的本質。
    而死亡會讓意識和無意識融合，一方麵會使得亡者記起所有的事情，同時也陷入渾噩、幾乎喪失抵抗能力而受到通靈者的擺布。
    之後無意識會通過自身與靈界的廣泛聯係、使這些亡者前往靈界。
    隻有少數執念非常強大的亡者才能停留在世間、依靠著執念作為擺脫無意識侵吞、穩固自我的錨點、在一個非常有限的空間範圍內活動，被稱為“地縛靈”。
    不同於詭秘三途徑和“死神”途徑原本就掌握著靈界的象征或權柄，莎倫小姐所在的“怨魂”序列則應該是利用了晉升儀式卡了某種Bug、代替了執念作為穩固自我意識的錨點，這才能讓他們在靈界和現實之間自由穿梭、不受限製。
    羅傑點了點頭，給克萊恩簡單解釋了一番、而後打了個響指。
    先前封鎖著本傑明·懷特的五團血肉再次歸一，還沒等前者喘上口氣、便再次化為了一張薄膜、將其包裹在了其中。
    羅傑右手一握、血肉薄膜迅速收縮。
    本傑明·懷特立刻遭到了絞殺，劇烈地掙紮了一會兒、仍然死於了缺氧導致的窒息。
    “不愧是強化了身體的非凡者，堅持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
    “不過還是比不上‘水手’途徑或者‘囚犯’途徑的非凡者……尤其是後者，說是‘被縛者’途徑，其實一般的手段根本束縛不住……”
    羅傑在心中感歎起來，然後看著克萊恩上前舉行通靈儀式。
    沒過一會兒，一臉懵懂的本傑明·懷特的靈被克萊恩召喚了出來。
    “你是否接觸過因斯·讚格威爾？”
    克萊恩再次開口問道，他還將因斯的外在特征描述了一遍。
    “是的，我與他見過四次麵、幫助他傳遞信息。”
    “與他通信的是誰？”克萊恩追問道。
    “托尼·唐恩副會長，我與他有血緣關係，但是我自己已經忘記了這一點。”本傑明·懷特誠實答道。
    他話裏的“已經忘記”指的是意識已經忘記，但是這方麵的信息被保存在了潛意識中。
    這能夠解釋為什麽托尼·唐恩會選擇本傑明·懷特並控製他，或許是因為他借助的力量或者使用的那件非凡物品有這方麵的限製。
    “你幫助因斯·讚格威爾傳遞了什麽消息？”克萊恩繼續問道。
    “魯恩的某些高級貴族對他提供了庇護，但是作為代價、他需要為其效力。
    “但是那些貴族交代的任務他自己完成不了，於是與鐵血十字會進行合作。
    “三方的利益存在交集，也有合作的基礎。”
    本傑明·懷特答道。
    當克萊恩繼續追問其中的細節，本傑明·懷特便表示自己不知道。
    這一點與他清醒時給出的答複一致、而現在克萊恩是能夠確定他真的不知道。
    “因斯·讚格威爾現在在什麽地方？”
    眼見本傑明懷特的靈已經支持不了多久，克萊恩又抓緊問道。
    “在東……”
    本傑明·懷特正準備說出因斯·讚格威爾的下落，卻忽然露出了極其驚恐的表情！
    他開始瘋狂念叨著“不”、“不要”之類的話，沒過幾秒鍾便慘叫一聲、靈體消失為了無形！
    這一幕頓時讓班迪特弓起了背，耳朵趴下、全身汗毛豎起！
    羅傑和克萊恩亦是對視一眼，讀懂了對方眼神中的意思。
    有人利用靈界的特殊性、強行切斷了這次通靈！
    而那人究竟是誰，他們已然有了猜測。
    因斯·讚格威爾！
    本傑明消失前說了一個“東”字。
    但是僅憑這個字根本無法推論出任何結論。
    因為以“東”開頭的地名太多了。
    僅僅在魯恩王國，就有貝克蘭德“東區”、東切斯特郡、東海岸等地名。
    羅傑的神情非常凝重，原本在他看來失去了008的因斯·讚格威爾勢必會成為各方圍獵的對象，但萬萬沒想到魯恩的“高級貴族”為其提供了庇護。
    這可能是他主動獻出投名狀的結果，也可能是接受了某些人有意的招攬。
    無論如何，這位黑夜女神教會的叛逃大主教應該已經成功地從原本的危機中脫身並獲得了喘息，但隨之而來的代價就是他必須實現其支持者所想要的結果。
    羅傑取了“陰謀家”非凡特性，又遙遙望了一眼遠處正傳來警察和醫護人員嘈雜聲音的市政大街，對著克萊恩和莎倫說道：
    “我有一些猜測，先回明斯克街15號再說。”
    “好。”克萊恩點頭答應下來。
    大約兩小時後，經過多次地鐵和馬車換乘、確定了自己已經擺脫了可能跟蹤的克萊恩才回到了明斯克街15號、與早就已經利用“占卜家骰子”返回的羅傑會合。
    此時已經是六點半，羅傑已經從門口的一家餐廳購買了一些食物、擺在桌上。
    克萊恩脫掉衣服，一屁股坐在餐桌前、喝了口水，取來一份抹了黃油的大蒜麵包吃了起來。
    因為過度消耗體能和靈性，他與羅傑都是非常饑餓，二人低頭吃了好一會兒、基本填飽肚子後，才各自倒了一杯紅茶、說起了正事。
    “梳理一下現在的情況吧。”
    羅傑頓了頓，然後提起了一個沒頭沒腦的話題：
    “克萊恩，你記得不久前廢除的《穀物法案》麽？”
    “記得，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克萊恩微微一愣，一時間沒有明白羅傑為什麽開口就沒頭沒腦般提出了這件毫不相幹的事。
    “你仔細回憶一下穀物法案廢除的前因後果，然後再將這件事與本傑明·懷特說的事情關聯一下，應該能有一些新的收獲。”
    聽到羅傑的話，克萊恩不禁低頭沉思、回憶了起來。
    《穀物法案》是在魯恩推行許多年的政策，其背景是在蒸汽工業革命開始前，魯恩王國與周邊諸國發生了一係列的戰爭。
    因為地緣關係的惡化，糧食進口的價格居高不下，這讓擁有土地的舊貴族們有恃無恐，畢竟人活著就要吃飯，這是客觀規律，而土地正是產出糧食的核心生產資料。
    但在戰爭結束後大量廉價的進口糧食湧入了魯恩，這極大地威脅到了舊貴族們的利益。
    在這樣的條件下，被舊貴族掌控的上下兩院推行了保護本國糧價的《穀物法案》，限定在糧食價格在低於某個特定價格的時候、絕對禁止從國外進口糧食。
    而在實際操作上，這個所謂的“特定價格”製定得非常講究。
    該價格幾乎是卡在了普通平民能夠承受的上限、在保證不會出現足以引起動亂的饑荒的前提下盡可能地維持高糧價。
    之後隨著經濟的發展和居民平均收入的波動、這個價格標準還被多次調整。
    本質上，《穀物法案》是那些以土地為主要生產資料、以自身土地出產的糧食為主要獲利手段的舊貴族為了保護自身利益而推行的法律產品。
    為了進一步獲得利益，舊貴族們還在黑麵包等主食中摻入木屑、麩皮等異物、降低實際的糧食比重，變相地推高糧價。
    但隨著蒸汽工業革命的到來，魯恩王國的工業能力和生產力大幅度攀升，人口也因此進入了高速增長期，從傳統的糧食出口國變為了糧食進口國。
    另一方麵，工業革命使得大量的工廠主等新興資產階級擁有了大量的財富、從而進一步掌握了很強的權力、開始涉足政壇。
    新黨的崛起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他們迅速地掌控了原本由保守派舊貴族控製的下院、獲得了大量的議員席位。
    依靠土地牟利的傳統貴族麵對依靠工廠完成原始資本積累的資產階級可謂是節節敗退，為了維持自己驕奢淫逸的體麵貴族生活，這些人不惜賣官鬻爵、而更差一點的貴族隻能被迫出賣自己的土地。
    像龐德從男爵那樣的人，就屬於後者。
    正式在這樣的背景下，保守派的勢力遭到了史無前例的削弱，而喬治三世則借此機會、廢除了《穀物法案》，允許穀物進口。
    這不僅養活了更多的產業人口、又進一步降低了糧食價格，起到了進一步打擊舊貴族的目的。
    穀物法案剛剛廢除的時候，克萊恩還不是非凡者，他還因為糧食價格的降低高興過一段時間。
    但對於平民來說，這實際上是又一個巨大的坑。
    因為糧食價格的下跌，大量的農民失去了工作、跑去了城市中從事工業勞動。
    工人的增多帶來了競爭，這使得工廠主可以進一步降低平均薪資。
    “所以你覺得這次示威是得到了分封地主舊貴族的支持、作為對資產階級新貴族的針對性反撲？
    克萊恩試著做出了猜測。
    對於舊貴族來說，可以打出的王牌之一就是利用工人與工廠主之間的矛盾、煽動示威和遊行，逼迫工廠主提高薪資、改善勞動環境。
    這會直接削減工廠主獲得的利益，也會進一步打擊他們在議院中的地位。
    “但是，‘王國大氣汙染調查委員會’中又有明確的保守黨勢力在阻撓環保法案和工業革新，這一方麵是在給‘鐵血十字會’遞刀子、另一方麵也會威脅到自身所占據的議院席位……很矛盾啊。”
    “這說明保守派議員也存在不統一，或者有人刻意地將他們分化和割裂了開來？
    “新黨和保守黨同時遭到打擊，最大的得利者……”
    克萊恩念頭急轉，脫口而出：
    “國王？”
    這種將貴族們分而治之、強化王權的做法，對於來自21世紀、受過完整文史教育的他並不陌生！
    “對。”
    羅傑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一種製衡貴族、加強王權的手段。”
    “所以國王希望限製議會的權力、回歸舊王權時代？
    “這不太可能吧，畢竟時代的發展可不會開倒車，一廂情願的複辟行為隻會死得很慘。”
    克萊恩搖了搖頭，他無法理解喬治三世這麽做的意義。
    “開倒車是不可能的，相反時代還會加速發展。”
    羅傑微笑著補充道：
    “包括但不限於大氣汙染防治法案、降低爵位授予的門檻、推行濟貧法案和勞動保障法案等等。
    “但區別在於，民眾會講這些規則更深地與國王相關聯，而非是同時遭到打擊的兩黨貴族和議員們。”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考慮到了“黑皇帝”成神儀式中的要求！
    這個成神儀式的前置要求有三個。
    第一個要求是“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並且將‘皇帝’之名與自身牢牢綁定在一起。”
    第二個要求是“建立一套嚴密複雜但有違正常情況的規則，包括法律或建築風格等等。”
    第三個要求則是“建立九座類似金字塔一般的陵寢”，屆時成神儀式將在其中的一座陵寢內完成。
    一旦“黑皇帝”誕生，就非常難以死去，即便是祂隕落，隻要九座陵寢不被全部摧毀、祂很快就會在其中的一座陵寢內複生並醒來。
    更可怕的地方則在於，哪怕九座陵寢全部被摧毀，隻要祂建立的規則還有一定程度的殘存，那麽祂同樣有可能詭異複生！
    與黑夜女神、風暴之主等教會信仰的正神不同，“黑皇帝”的錨實際上是其建立的國家的民眾，而錨定的方式則是這些民眾對其建立的規則的知曉與維護。
    換句話說，隻要這些規則與“黑皇帝”自身關聯的程度越高、且絕大多數民眾都認可這一點的話，那麽祂所建立的規則與自身的神秘學聯係也就越強、越能夠支持祂後續的複活！
    很顯然，比起受到佃農或工廠主所支持和擁戴的兩黨，一係列新的、有違社會原本認知常理的法案由國王親自鼓勵並推行，更加能夠滿足“黑皇帝”成神儀式中的要求！
    第一更，等下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