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
    氣氛壓抑得像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
    趙奕被帶到一間肅穆的書房，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和鐵鏽味，那是久經沙場的兵器留下的印記。
    一個身形枯瘦但脊梁挺得筆直的老者，正背對著他，擦拭著牆上掛著的一把長槍。
    他沒有回頭，聲音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骨頭發寒。
    “你就是趙昭的兒子，趙奕？”
    安國公，楚峰。
    趙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不卑不亢地回答。
    “是。”
    楚峰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溝壑縱橫，一雙眼睛渾濁，卻藏著屍山血海般的煞氣。
    他的目光落在趙奕身上，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比憤怒更讓人恐懼。
    “我孫女的事，你打算怎麽了結？”
    來了。
    趙奕迎上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國公爺，事已至此，小子百口莫辯。”
    “但小子並非不負責任之人。”
    “我，會對嫣然小姐負責到底。”
    “負責？”
    楚峰幹枯的嘴唇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那笑意比哭還難看。
    “你拿什麽負責？”
    他上前一步，那股身經百戰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巨山，轟然壓下。
    “憑你那天下聞名的‘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你覺得，我安國公府的門楣，是靠幾句歪詩就能撐起來的？”
    “趙奕，你配嗎？”
    最後三個字，字字誅心。
    趙奕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
    他知道，尋常的保證，在這位為國奉獻了一切的老人麵前，輕如鴻毛。
    “國公爺，小子知道，空口白話，您不會信。”
    他抬起頭，眼神平靜得可怕。
    “小子也知道，現在的我，確實不配。”
    “但，我會向您證明，我配得上。”
    楚峰冷眼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如今北狄犯邊，兵臨城下，女帝陛下張貼皇榜，三日來，滿朝文武，無人敢揭。”
    趙奕一字一句，聲音清晰有力。
    “小子不才，願揭下皇榜，為陛下分憂，為大周退敵！”
    此言一出，整個書房的空氣都凝固了。
    楚峰那雙死水般的眼睛裏，終於掀起了一絲波瀾。
    他死死地盯著趙奕，像是在審視一個瘋子。
    揭皇榜？
    就憑他？
    一個紈絝子弟，一個京城最大的笑話，要去解決連內閣和六部都束手無策的邊關危局？
    這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趙奕仿佛沒看到他眼中的驚疑，繼續說道。
    “請國公爺給小子一個機會，也給您自己一個機會。”
    “若我真能為國退敵，證明我趙奕並非草包廢物，那我便有資格，堂堂正正地站在嫣然小姐身邊，為她遮風擋雨。”
    “若我沒有那個本事，死在北狄刀下，或是在陛下麵前丟了性命，那也算是我為自己的混賬行徑付出了代價，更能全了國公爺和趙家的顏麵。”
    “到那時，我與嫣然小姐之事，一筆勾銷。您看如何？”
    楚峰沉默了。
    書房裏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那個曾經讓他不屑一顧的紈絝，此刻卻展現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膽魄和決斷。
    許久，趙奕開口道：“國公爺，能否借筆墨一用？”
    楚峰示意了一下，下人立刻準備好了文房四寶。
    趙奕提筆蘸墨，筆走龍蛇，洋洋灑灑，一氣嗬成。
    他將寫好的紙張吹幹，雙手奉上。
    “這是小子寫給嫣然小姐的，以表歉意。還請國公爺代為轉交。”
    楚峰接過宣紙，目光掃過。
    隻看了一眼，他的手便猛地一抖。
    紙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洛神賦》。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楚峰戎馬一生，卻也並非不通文墨。
    這篇賦，辭藻之華美，意境之高遠，簡直駭人聽聞。
    將楚嫣然比作洛水神女，這等才情，這等手筆……
    他再次抬起頭，看向趙奕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震驚，疑惑，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好。”
    楚峰沉聲開口，聲音嘶啞。
    “老夫就信你一次。”
    “你若真能做到，以前的事，一概不究。”
    “你若是在嘩眾取寵……老夫會親手擰下你的腦袋，給我孫女一個交代。”
    趙奕深深一揖。
    “多謝國公爺。”
    走出安國公府，趙奕沒有片刻停留，徑直走向懸掛皇榜的朱雀門。
    此刻，皇榜之下，依舊圍滿了人，對著那明黃的告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趙奕分開人群，一步上前，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伸手，將那張牽動著整個大周王朝命運的皇榜，一把撕了下來。
    全場死寂。
    下一秒，人群炸了鍋。
    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尖叫起來。
    “那不是趙尚書家的那個草包兒子趙奕嗎？他瘋了？！”
    旁邊一個胖商人抹了把汗，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我的媽呀！這可是軍國大事，要掉腦袋的！他以為這是寫狗屁不通的歪詩嗎？”
    一個消息靈通的小販壓低了聲音，對著身邊人嘀咕。
    “我剛才可看見了，他剛從安國公府出來，臉色難看得很！八成是受了刺激，破罐子破摔，想尋死呢！”
    就在這漫天喧嘩之中，趙奕手持皇榜，轉身離去。
    他還沒走回趙府，一隊宮中禁衛便策馬而來，瞬間將他圍住。
    為首的太監聲音尖利，傳遍了整條長街。
    “女帝有旨！”
    “命揭榜人趙奕，即刻進宮麵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