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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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匆匆,又是半月。
    今日赤水河的晨霧還尚未散盡,古藺城卻已提前沸騰。
    青石板長街上,人聲比往日更早地喧囂起來。
    一群群穿著破舊但漿洗得還算幹淨的小乞兒,還有不少半大的孩子,穿梭在早起的人流中。
    他們手裏攥著厚厚一遝粗糙的草紙,逢人便塞,小嘴叭叭地嚷著。
    “赤水春開張大吉!憑此單,不買酒也送白米一鬥咯!”
    “首日買酒三鬥,另送半鬥!童生老爺每日免費領一鬥‘四季’佳釀!”
    “好酒不怕嚐!走過路過莫錯過!”
    這口號,直白、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誘惑力,如同投入滾油鍋裏的冷水,瞬間炸開了鍋。
    “啥?送米?白送?”
    一個挑著新鮮菜蔬進城的農婦停住腳步,懷疑地接過一張塞到眼前的草紙。
    紙上墨跡未幹,畫著一個簡陋的酒壇圖案,旁邊是幾行同樣直白的大字,內容與孩子們喊的別無二致。
    “天下哪有這等好事?莫不是騙人的勾當?”
    “納蘭家?”旁邊一個賣柴的老漢眯著眼辨認紙上圖騰,雖然不認識字,可他對於在古藺城生活多年的納蘭家挺熟。
    “好像納蘭家大小姐新開的店鋪,就是醉仙樓斜對麵,那家被布圍了許久的凶鋪?前些日子就聞到那香氣,怪勾人的……真送米?”他掂量著手裏那張輕飄飄的紙,又看看不遠處幾個已經歡天喜地拿著單子跑向“赤水春”方向的人影,渾濁的老眼閃了閃,猶豫著也挪動了腳步。
    “童生老爺免費領一鬥?”
    與此同時另一邊,一個穿著半舊長衫、腋下夾著幾本書的年輕書生被攔住塞了一張。
    他先是皺眉,待看清“童生以上功名”幾個字,脊背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隱隱的受用。
    這納蘭家,倒會做人。
    “買三送半?這……這比沈家的‘鰼人酒’便宜太多了吧?”
    幾個剛從碼頭卸完貨的力工聚在一起,傳閱著一張單子,黝黑的臉上滿是驚疑和盤算,“就衝那香氣,值得去瞧瞧!萬一真送米呢?家裏婆娘娃兒正等著下鍋!”
    議論聲像被驚動的蜂群,嗡嗡地彌漫在古藺城的大街小巷。
    “騙子!定是騙子!哪有開酒鋪倒貼米的道理?賠本賺吆喝,能撐幾日?”
    “我看未必!那納蘭家的小姐,前些日子被沈家坑得那麽慘,如今敢把鋪子開到沈家眼皮子底下,沒點真章法敢這麽幹?”
    “嗨,管他真假,去看看又不吃虧!白得一鬥米呢!就算酒不好,米總是真的吧?”
    “對對對!同去同去!我倒要看看,這納蘭家的‘四季’是個什麽神仙滋味,敢賣得比涮鍋水還賤!”
    好奇、質疑、算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交織著,匯成一股股人流,開始有意無意地,朝著醉仙樓斜對麵那間終於揭開神秘麵紗的“赤水春”湧動。
    ……
    赤水河碼頭,鹽船林立,號子聲、搬運聲混雜著水浪拍岸的嘩響。
    一個精瘦的苗家漢子擠過喧鬧的人群,將一張還帶著墨香的草紙塞到正在指揮卸鹽的誇蚩手裏。
    “蚩哥,城裏都傳瘋了!您瞧瞧這個!”
    誇蚩正單手提起一袋沉重的鹽包,穩穩放在岸邊堆好的鹽垛上。
    聞言,他隨意地接過那張紙,目光掃過上麵直白的字句。
    “赤水春……納蘭霏……”他低沉的嗓音念出這兩個名字,琥珀色的眸子在晨光下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瀾。
    好家夥,這位大小姐還真把店鋪開起來了?
    上次相遇,他本以為對方是開玩笑。畢竟納蘭家如今除了為老管家,根本沒男丁。這種情況下,敢去沈家眼皮子底下開店鋪,不得不說很大膽。
    “送米?買酒還送酒?”
    旁邊一個同樣精壯的鹽工湊過來瞅了一眼,咧嘴笑道,“這納蘭家的小娘子,手筆不小啊!比沈家那摳搜勁兒強多了!蚩哥,咱晌午收了工,也去湊個熱鬧瞧瞧?白拿的米,不要白不要!”
    誇蚩將傳單隨手折了兩下,塞進腰間的皮囊裏。
    他抬眼,目光越過碼頭上忙碌的人影和停泊的船隻,投向城中醉仙樓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間新開的鋪子。
    “嗯。”
    他低低應了一聲,算是應允。
    畢竟上次他也答應了納蘭霏,店鋪開張要去捧場。
    他回過頭,隨即又沉聲催促道,“手腳麻利點,這批鹽今日必須入庫。”
    ……
    沈府沉香閣內,暖香依舊。
    沈皓斜倚在軟榻上,任由美婢將剝好的葡萄喂入口中。一個青衣小廝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手裏高舉著一張皺巴巴的草紙,聲音因為跑得太急而帶著喘息:
    “大……大公子!您快看!納蘭家那鋪子……瘋了!徹底瘋了!”
    沈皓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接過小廝遞來的紙。
    目光掃過那直白到近乎粗鄙的傳單內容,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肩膀控製不住地聳動起來,喉間溢出低沉的笑聲。
    “哈哈哈……八十文一鬥?還送米?送酒?”
    他笑得幾乎嗆住,指著傳單上“童生老爺免費領一鬥”的字樣,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鄙夷,“這納蘭霏,腦子被赤水河的水泡壞了吧?還是破罐子破摔,臨死前想搏個名聲?賣得比爛泥還賤,還倒貼!她納蘭家那點底子,經得起她這般糟蹋?真是蠢得讓人發笑!”
    他將傳單隨手一扔,紙片飄飄悠悠落在名貴的波斯地毯上。
    “本公子原以為她能折騰出什麽新花樣,沒想到是這等自取其辱的下作手段!”沈皓坐直身體,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臉上是看好戲的興奮和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也好!省得本公子再費心思。走!”
    他霍然起身,錦袍下擺帶起一陣香風。
    “叫上幾個人,隨本公子去給這位納蘭大小姐‘捧捧場’!看看她這‘赤水春’開張第一日,是如何把祖宗留下的最後一點臉麵,連同那點破爛家當,一起賠個精光的!”
    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唇角噙著惡毒的笑意。
    沉香閣的靡靡絲竹聲,被遠遠拋在身後。
    沈皓帶著幾個一臉橫肉、眼神不善的豪奴,氣勢洶洶地穿過庭院,直奔大門。
    門房慌忙拉開沉重的朱漆大門,門外喧囂的市聲裹挾著“赤水春送米”、“買酒送酒”的隱約叫嚷聲浪般湧了進來。
    沈皓腳步微頓,站在高高的門檻內,眯眼望向醉仙樓斜對麵。
    隔著一條街的距離,他已然能看到,那間名為“赤水春”的鋪子門前,烏泱泱地聚集了遠超他想象的人群!
    人頭攢動,隊伍竟從鋪門口一直蜿蜒排到了街角,還在不斷加長!
    那場麵,哪裏是門可羅雀?
    簡直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沈皓臉上看好戲的輕鬆表情瞬間凝固,那抹惡毒的笑意僵在唇角,慢慢扭曲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和隱隱的、被冒犯的暴怒。
    他精心盤算的“樂子”,似乎……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一股邪火猛地竄上心頭,他陰沉著臉,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