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鄭小妹眼眶通紅微腫。
    她帶著哭腔倔強地道：
    “今天我和同學約好了，晚上一起玩，田娥也去了。”
    “本來玩的好好的，後來就因為一些小事……吵了起來。”
    “後來，袁哥哥正好出現了……，再後來，袁哥哥就把我送回來了。”
    薑紅雙眼直勾勾的，上下打量著鄭小妹。
    一會兒掀開她淩亂的頭發，檢查頭皮是否受傷。
    一會兒擼起袖子，看看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
    “就你這小胳膊小腿，平日裏多半個字都舍不得說，居然還敢跟別人打架！”
    “出息了？”
    “回頭刮花了臉，看你長大了怎麽嫁人！”
    薑紅怒氣衝衝，簡直氣的不行。
    “哪個田娥？誰家的野丫頭？憑什麽薅咱們頭發！”
    邱秀英站在一旁，見薑紅氣的不行，趕緊上前替她捋了捋後背。
    “好了，別生氣了。”
    “你先別管，到底是誰家的田娥。”
    “你倒是先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兩個小家夥好端端的，為什麽就吵起來了？”
    鄭小妹紅著眼眶，抬頭望了自家嫂子一眼，趕緊低頭埋下眼去，再也不吱聲。
    薑紅見狀，更加生氣了。
    一手叉腰，一手伸出食指，輕輕戳著鄭小妹的額頭。
    “傻了？咋又成鋸嘴葫蘆了？”
    “咱們若是占理，看嫂子明天不收拾她！”
    薑紅見鄭小妹咬緊嘴唇，硬是不說，氣得她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下，原地轉圈。
    邱秀英見狀，趕緊問一旁的袁大頭。
    “小袁，你知道什麽情況嗎？”
    一邊問，一邊衝他眨眼，真怕旁邊的薑紅氣出個好歹，當晚衝到田家去。
    要麽說，最近她們和姓田的人家，真是犯衝。
    袁大頭摸了摸後腦勺，一臉懵懂地道：
    “這個田娥，我倒是知道。”
    “她哥叫田勇，是咱們團部另外一個營的班長。”
    “身手還不錯，人品實在是差。”
    “不是我多嘴偏心，田勇的這個妹妹，一看就是個牙尖嘴利，三觀不正的。”
    “依我看，一定是這個叫田娥的小姑娘，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先出言不遜。”
    “咱們鄭妹妹才會氣不過，明知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人家，還會跟人家動手。”
    “就這一點，小袁哥哥還是挺欣賞你的！”
    鄭小妹耳根微紅，抬眸悄悄掃一眼袁大頭，又趕緊垂下了眸子。
    邱秀英和薑紅，都是同時一愣，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這麽巧。
    她們剛剛飯後散步的時候，才念叨完田勇。
    緊接著鄭小妹就和田勇的妹妹發生了爭執，甚至動起手來。
    這一下，薑紅更加關心了。
    “小妹，你告訴嫂子，那田娥到底說什麽了？”
    “你放心，不管那田娥說什麽，嫂子都不生氣。”
    “遇到這種事情，沒理咱們，還要爭出三分理來。”
    “若是咱們占理，非要讓你哥帶人，好好替你出氣！”
    “咱們老鄭家的閨女，除了嫂子，誰都不能欺負！”
    鄭小妹見狀，終於訥訥地開了口：
    “田娥說我哥不行，參加比武大賽這麽多年，連一次決賽都沒進過。”
    薑紅一噎，咽了咽口水道：“這倒也是事實，不必生氣。”
    “關鍵她還說……”
    “關鍵田娥還說，若不是大哥不行，嫂子長這麽漂亮，怎麽結婚這麽多年還沒懷孕……”
    薑紅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開始發白，甚至氣得渾身發抖，差點沒厥過去。
    薑紅和老鄭結婚，確實有幾年了。
    兩人遲遲沒懷上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的硬傷。
    剛開始結婚的時候，老鄭還沒有分到單獨的宿舍，她也沒能隨軍，一直呆在家中。
    明明是新婚兩口子，卻是聚少離多。
    隨著結婚的時間日久，她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村裏風言風語逐漸傳了起來。
    有說她家老鄭不行的，更多的，是說她不孕不育的。
    否則這麽漂亮的城裏姑娘，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嫁到村裏來？
    而且還心甘情願的留在村子裏，守著活寡。
    漸漸的，這些風言風語都傳到她的耳中了。
    家裏公公早就沒了，就婆婆帶著小姑子和她，三人在老家過日子。
    她一個外地媳婦，和婆婆兩人本就不熟悉。
    再加上她一口純正的北方方言，婆婆也聽不太懂。
    哪怕她漸漸學會了聽當地的方言，和婆婆平日裏更是沒什麽溝通。
    而她的小姑子，比她小了好幾歲，平日裏就是話少冷漠的一個孩子。
    更何況，小姑子在村裏還有自己的小圈子，更沒時間搭理她了。
    被留守老家的那幾年，老鄭雖然從不缺她吃喝和錢花，但她卻差點沒瘋了。
    邱秀英見薑紅不對勁，趕緊上前攬住她寬慰。
    “紅紅，別多想。”
    “小孩子家鬥嘴，隨便說說而已，千萬別往心裏去。”
    “你和你家老鄭，雖然結婚的時間長，但是真正天天住在一起，這也才小半年時光。”
    “懷孕這個東西，講究緣法，又不是去菜市場買白菜，給錢就能買回家。”
    “你瞧我爸和我媽，那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我媽20歲嫁給我爸，夫妻琴瑟和鳴，可一直到34歲，才生了我大哥。”
    “一直到39歲，才生下了我。”
    “如今，不照樣是兒女雙全？”
    薑紅認真聽著她的勸導，心中的氣漸漸被引導著順了下來，臉上也不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真的？你沒有騙我？”
    邱秀英當即向天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剛才的話絕無虛言！”
    “你若是不信，年底我就接著我爸和我媽，來家裏小住。”
    “到時候，你親自問問他們，看看是不是這麽回事。”
    薑紅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點頭。
    “嗯，那我信你。”
    邱秀英緊接著又寬慰道：“如果你實在不放心，也可以約個時間，和老鄭一起去醫院檢查一下。”
    “就當是正常的體檢。”
    “我家老顧在省城湘亞醫院，認識一個專家，在這方麵特別擅長。”
    “如果你願意，回頭可以給你們約一約？”
    一聽要去看這方麵的醫生，薑紅臉色愈發窘迫，表情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緊張了起來。
    邱秀英趕緊抱抱她，拍了拍她的後背。
    “緊張啥，放鬆些！”
    “那不過是個備選方案，孩子的事，誰也說不準。”
    “萬一你現在肚子裏，已經揣著個小家夥了，也不一定呢！”
    薑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暗暗歎氣。
    現在懷孩子嗎？那肯定不可能。
    她的例假一直不準，經常三四個月，才來一次。
    聽老人說，要想懷孕，首先要把例假調理好……
    *
    全軍區的比武大賽，如火如荼的進行。
    經過三天的選拔，從初賽入圍，到複賽打進決賽。
    幾個熟悉的名字，成功殺進了決賽欄裏。
    眼看到了決賽那天，打進決賽的選手，可以攜帶1~3名家屬，到觀眾席觀賽。
    得知消息後，邱秀英第一時間便給表姐周瑗去了個電話，問要不要給她留一張票。
    周瑗猶豫了一會兒，“嗯，也好，給我留一張吧！”
    她原本以為，周瑗剛調到新的環境，一定會特別忙，沒有時間過來。
    再者說，對於女生來講，若不是自己的男人下場，這樣的比賽看起來，並沒什麽意思。
    周瑗會這麽積極，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讓她更沒想到的是，決賽當天，周瑗並沒有來。
    葉銘倒是憑空出現了。
    “瑗瑗問我今天有沒有空，讓我跟著過來，一起看看熱鬧。”
    葉銘淡笑著道。
    邱秀英眨了眨眼，一邊把餘出的那張票遞給葉銘，一邊踮起腳尖望向葉銘的身後。
    “表姐呢？”
    “她怎麽還沒來？”
    幸好，她為了保守起見，提前讓顧司衍幫著多留了一張門票。
    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葉銘淡笑著指了指裏麵，“瑗瑗已經進去了。”
    邱秀英傻了，“不會吧？”
    她站在門口等了半天，明明半個人影都沒見到。
    更何況觀眾席的門票還在她的手裏，表姐是怎麽進去的？
    葉銘笑著解釋道：“你忘了？她如今是軍區醫院的副院長。”
    “像今天這麽大規模的比武活動，軍區醫院是要提前安排好醫療隊，進廠入入駐的，以防萬一。”
    邱秀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噢，那原來如此。”
    原來周瑗走的是內部通道，提前進場布置去了。
    她領著葉銘，走到了觀眾席的前排。
    薑紅和鄭小妹，早已提前到了現場坐好。
    整個前排，隻剩下三個位置。
    另一邊坐著的，是一位身著新衣，化著淡妝的清秀少女。
    明明決賽還沒有開始，少女卻雙手絞在一起，略顯緊張。
    瞧那模樣和裝扮，倒不像是來看比賽的，更像是相親。
    邱秀英隻多看了兩眼，心中便有了數。
    少女旁邊，坐著一個和鄭小妹差不多年紀，十分聒噪的小姑娘。
    此刻，那個小姑娘正嘰嘰喳喳的跟旁邊的少女說著什麽，那下巴恨不得抬到天上去。
    別提有多得意了。
    邱秀英側著身子，從那兩人前麵過。
    那小姑娘看清她的模樣時，先是一愣，眼神中閃過明顯的驚豔和自卑。
    隨後嘴角一撇，換成了不屑的眼神。
    緊接著，又跟旁邊的少女道：“嫂子你放心，今天我哥一定會拿第1名！”
    邱秀英不由多看了那個小姑娘一眼，瞧那底氣十足的樣子。
    若不是她確定，組委會的評委一定是絕對的公平。
    她差點恍惚以為，這小姑娘的哥哥已經買通了路子，內定了第1名。
    那位少女，顯然也被小姑娘的語氣嚇一跳。
    趕緊鬆開手，側過身體去捂她的嘴。
    “小娥，你千萬別瞎說，我和你哥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今天不過是聽從家裏長輩的安排，過來看看比賽，給你哥哥加油助力。”
    “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被叫做小娥的小姑娘，被捂住的小嘴咯咯直笑。
    “嗯嗯，我知道了。”
    直到少女鬆開手，小姑娘才繼續道：
    “我敢打賭，你今後肯定會成為我的嫂子！”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坐在小姑娘身邊已經從一開始的嬌羞，變的有些煩躁了。
    “雖然我哥田勇，現在還隻是一個班長。”
    “憑他的資曆，等他今天拿下第1名，很快就可以升連長了。”
    “到時候你嫁給我哥，直接就是連長夫人。”
    少女掏出帕子，不耐煩地揮了揮。
    “等你哥先拿下第1名，再看吧！”
    邱秀英心中不禁搖頭。
    連長夫人又怎樣？
    將來若是攤上一個這麽不懂事兒的小姑子，那日子過起來也是夠嗆。
    好巧不巧，空著的三個座位，正好緊挨著少女旁邊。
    邱秀英挨著薑紅坐下，葉銘挨著邱秀英坐下。
    兩撥人中間，正好隔著一個空位置。
    兩人剛坐下，邱秀英就發現剛才少女的眼神，時不時往她們這邊瞟。
    她心中有些好奇，眼角餘光掃過去。
    發現那少女的眼神，居然直接聚焦在葉銘的身上。
    那明亮的眼神中，是熾熱瘋狂的心動，甚至都快忽略周圍人的目光。
    葉銘如今早已適應了穿戴義肢，那是當今國際上最先進的設計，為他量身定製。
    葉銘現在行走坐臥若是慢一些，和正常人看起來無異。
    再加上，頂著一張矜貴帥氣的臉，今天的穿著，還特意打扮搭配了一番。
    若是走在女人堆中，絕對是視線的焦點。
    邱秀英的眼神，漸漸沉了下來，銳利的目光直接掃了過去。
    在她心中，葉銘已經打上了表姐周瑗的烙印。
    可不能讓平白無故的陌生人，挖了牆角。
    惦記也不行！
    她沒想到的是，葉銘接下來的操作。
    隻見葉銘，抬手握拳輕輕咳嗽一聲，隨後翹起了二郎腿。
    好巧不巧，褲腿微微往上一縮，正好露出了他右腿義肢的一部分關節。
    他細微動作的變化，當然逃不過旁邊少女敏銳的眼神。
    當少女看清楚他那條義肢時，當場就傻眼了。
    邱秀英將少女一前一後的變化，全部看在眼裏。
    那少女眼神中的熾熱和癡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潮。
    眼神中隨之取代的，是可惜、遺憾，還夾雜著淡淡地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