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規矩的人,都在亂葬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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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瞎子頭破血流,挨了一通毒打後,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翻遍全身,湊出六七兩散碎銀子和銅錢,加上剛從李牧那裏討來的三兩賭債,勉強湊了個整數交了出來。
    “下次若是再敢來我家鬧事,可就不是十兩銀子能了結的。”
    李牧收了錢,也沒有繼續為難他,隻是冷冷丟下一句威脅,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麻溜滾蛋。
    孫瞎子臉色鐵青,在哄笑聲中灰溜溜的逃走了。
    而那些被打暈的、行動不便的漢子打手們,則被李牧一手一個,直接拎起來丟到了院牆外。
    目睹了全過程的鄉民炸開了鍋。
    誰也沒想到孫瞎子居然在李牧手裏栽了跟頭!
    “娘的,李牧這小子什麽時候這麽能打了?”
    “一個打六個啊!就連城裏武館的老拳師都做不到吧!”
    “難道他以前是深藏不露?”
    鄉民們議論紛紛,皆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都他娘閑的沒事做?架都打完了,還杵在這裏幹什麽,各回各家去!”一名潑皮趾高氣昂的罵了一句,開始驅趕那些趴在牆頭上、意猶未盡的鄉民們。
    見沒什麽熱鬧可瞧了,眾人這才都紛紛散去。
    “啪!”
    李牧用刀割斷繩索,輕聲道:“別怕,沒事了。”
    李采薇身體依然在微微顫抖著。
    今天這種狀況,若不是李牧及時趕了回來,她真不敢想象自己會遭遇什麽!
    “你先回屋歇會兒,我去收拾收拾東西。”李牧安慰了一句之後,便準備將方才丟到一旁的包袱取回,但才剛一轉身,便感受胳膊被人死死抓住。
    正是李采薇。
    李牧目光微動,有些古怪。
    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臉色瞬間漲紅,宛若被火燙了一般縮回雙手,逃也似的鑽回了老屋。
    “牧哥兒,咱今個可真是揚眉吐氣了!你得了錢,可不能忘了兄弟們……怎麽,咱們去劉寡婦家肉鋪吃酒去?”一名潑皮笑嘻嘻的開口。
    而餘下幾人,也都攛掇著要去城中尋歡作樂。
    但他們的提議毫無例外遭到了拒絕。
    潑皮們聞言有些失望,嘟嘟囔囔的抱怨著李牧不夠意思,但卻不敢說些過分的話。
    若是以往,占不到便宜的他們,早就跳著腳開始站在李家院裏罵街了。
    可方才那一戰,除了打垮了孫瞎子之外,連帶著這幫潑皮們也都被震懾住了。
    話裏話外,他們對李牧也多了一份敬畏。
    ……
    一刻鍾後,李家終於恢複了平靜。
    李牧拎著包袱走進屋裏,看著躺在炕上臉色依然有些蒼白的妹妹,猶豫片刻後開口道:“城裏做工的活計,你找二姑推了吧!現在我手裏有了錢,不用擔心貢糧問題。”
    “以後你就待在家裏洗衣做飯,養家糊口的事,就交給我好了。”
    李采薇輕聲抽泣著,良久之後,才發出一個沉悶的“嗯”作為回應。
    感覺到屋子裏的氣氛似乎有些沉重,李牧解開包袱,聲音變得輕鬆了幾分:“我今天到城裏買了不少物件,新稻米,青布……你看這布料多好,回頭抽時間給你自己做套衣裳。”
    “你身上那件,都快舊成抹布了。”
    隨著包袱內的物件一個個被取出來,小小的桌案上很快就被擺的滿滿當當。
    李采薇終於提起了興趣,調整了一下情緒走過來查看,然而當她看到桌上擺放的麻繩、桐油以及那隻木刨時,目光卻驟然一凝。
    家裏的木器不多,暫時沒有需要修繕的地方。
    這三樣東西同時出現,讓李采薇腦海中誕生了一個讓她有些隱隱不安的想法。
    “李牧……你該不會是想要製弓吧?”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李牧倒也沒否認,十分幹脆的點了點頭道:“進山打獵,如果有一把獵弓的話會輕鬆許多,現在肉價漲到了天上,一頭羊就能換到三百斤糧,要是多打幾頭獵物回來,日子便能好過不少。”
    “官府有律令的,不允許民間私自製作使用弓箭,一經發現可是砍頭的罪過!”李采薇被李牧的想法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音:“李牧,你不要冒險了,咱們安分規矩一點不行嗎?”
    李牧聞言舔了舔嘴唇,目光平靜深邃。
    他緩緩開口道:“采薇,你有沒有見過亂葬崗上的景象?那上麵埋著的都是最守規矩的農夫,他們大部分人勤勤懇懇、不偷不搶,不敢對律法有半分違逆。”
    “可他們的下場是什麽?”
    “是餓死,是交不出皇糧被打死,是生了病沒錢治活活躺在床上疼死!”
    李牧停頓了一下,在略顯昏暗的屋子裏,他的雙眸似乎在泛著某種銳利的光澤:“這年月,當個安安分分守規矩的順民根本活不下去,而是些不尊法令的奸商、黑幫、貪官汙吏乃至盜匪,反而一個個生活都很滋潤。”
    “我寧可過三個月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也不願意像亂葬崗上那些順民一樣,憋憋屈屈的活上三十年,連死都找不到一塊土來埋。”
    這話就像是一個驚雷,直接在李采薇的腦海中炸響。
    她出身貧苦,自幼便被灌輸要遵從皇命、恪守律法,從小到大都活的小心翼翼。
    即便官府再壓榨、律法再嚴苛,她也從未想過質疑,更不曾想要反抗。
    李采薇怔怔地望著李牧,眼中滿是複雜的神色。
    她從未想過,自己一直以來的安分守己,其實隻是自欺欺人的懦弱罷了。
    李牧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割開了她心中那層厚厚的繭,露出了裏麵深藏的無奈與不甘。
    “可是……”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顫,“若是被官府發現,咱們可就真的沒有退路了。”
    李牧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采薇,這世道本就沒有退路!咱們若是繼續守著那些規矩,遲早也會像亂葬崗上的人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我不想那樣,也不想你那樣。”
    李采薇低下頭,沉默良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可……可你要小心。”
    李牧咧嘴一笑:“放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默地將桌上的麻繩、桐油和木刨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屋角的櫃子裏。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和李牧的生活將不再平靜,但她更清楚,李牧的決定是為了讓他們活下去。
    更好的活下去。
    ……
    夜深了,李牧坐在油燈下,開始仔細的搓揉著麻繩,將其泡進桐油內,進行製作弓弦的前期準備。
    屋外,風聲漸起,吹得窗欞微微作響,仿佛在低語著什麽。
    而此刻,遠在村外的山林中,一隻野狼正仰天長嘯,聲音淒厲而悠長,仿佛在預示著什麽。
    李牧抬起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這世道,終究是要靠自己掙出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