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2章 殘兵敗將獨立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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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停在了距離獨立團臨時駐地還有一裏路的山坡上。
    李雲龍跳下車,站在高處,向著那個坐落在山坳裏的村莊望去。
    他的臉上,那股子剛剛官複原職的興奮和得意,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太安靜了。
    安靜得,像一座鬼村。
    在他的印象裏,一支打了勝仗也好,打了敗仗也罷的部隊,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營地裏,本該是充滿著操練的號子聲,戰士們的叫罵聲,還有軍官們扯著嗓子的命令聲。
    可眼前的這個村莊,卻是一片死寂。
    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一層無形的,厚重的鉛雲給吸走了。
    隻能聽到,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梢時,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嗚嗚”聲。
    還有,從村子裏,偶爾傳來的,幾聲壓抑的,痛苦的咳嗽。
    村口,站著兩個哨兵。
    他們與其說是站崗,不如說是靠在土牆上。
    手裏的步槍,斜斜地搭在肩膀上,槍口朝下,整個人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像兩根被霜打了的茄子。
    一股看不見的,名為“絕望”的愁雲慘霧,死死地,籠罩著整個駐地。
    “他娘的……”
    李雲龍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知道,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一百倍。
    這支部隊的魂,被打斷了。
    ……
    隊伍,緩緩地,開進了村子。
    腳下,是坑坑窪窪的土路。
    眼前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土牆上,還殘留著密密麻麻的彈孔,和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
    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瓦礫,燒焦的木梁,還有不知被誰遺落的,破爛的草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合在一起的,經久不散的怪異氣味。
    他們一路上,遇到了幾撥戰士。
    無一例外。
    每個人,都是麵帶菜色,眼神黯淡,像一具具會走路的行屍走肉。
    他們身上的軍裝,破破爛爛,許多人的胳膊上、腿上,還胡亂地纏著帶血的布條。
    看到李雲龍這一隊,穿著嶄新棉服,精神頭十足的“援軍”。
    他們也隻是麻木地,抬起眼皮,看一眼。
    然後,便又低下頭去,繼續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
    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麻木和絕望,比任何歇斯底裏的哭喊,都更讓人感到心寒。
    整個獨立團,從上到下,都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去傷兵營看看。”
    李雲龍的聲音,有些沙啞。
    傷兵營,設在村子最大的一個祠堂裏。
    還沒走近,一股更加濃鬱的,血腥、汗臭、藥味和死亡混合的氣息,就撲麵而來。
    耿忠的心,猛地一揪。
    他掀開破爛的門簾,走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更是如同人間地獄。
    幾十個傷員,密密麻麻地,擠在肮髒潮濕的稻草堆上。
    呻吟聲,此起彼伏。
    有的,斷了胳膊。
    有的,少了條腿。
    更多的,是身上布滿了刀傷和槍傷,連一塊好皮肉都找不到。
    一個年輕的衛生員,正手忙腳亂地,給一個腹部中彈的戰士換藥。
    沒有消毒水,隻能用最原始的鹽水衝洗。
    沒有麻藥,那戰士疼得渾身劇烈顫抖,死死地咬著一根木棍,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耿忠的拳頭,死死地攥緊了。
    他經曆過新一團的傷兵營,也親手救過人。
    但眼前的慘狀,比他之前見過的,要慘烈十倍!
    他那顆想要救人的心之外,更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也無比強烈的決心。
    必須!
    必須讓這支部隊,變得強大起來!
    強大到,足以保護自己!
    強大到,能讓戰士們,不再流這麽多,本不該流的血!
    ……
    交接,是在團部進行的。
    所謂的團部,就是一個半塌的,用幾根木梁勉強支撐著的破窯洞。
    在這裏,他們見到了獨立團的前任團長,孔捷。
    孔捷的胳膊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蠟黃如紙,嘴唇幹裂起皮。
    這個在戰場上,以勇猛和頑強著稱的漢子。
    此刻,卻像一個鬥敗了的公雞,眼神裏,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深深的羞愧和痛苦。
    “老李……”
    看到李雲龍,孔捷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來了……”
    “嗯,我來了。”
    李雲龍看著自己這個多年的老戰友,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交接的過程,很簡單。
    幾份殘缺不全的花名冊,一枚磨得看不清字跡的銅印。
    還有,一把在戰鬥中,被子彈打斷了槍托的,中正步槍。
    這就是,獨立團的全部家當。
    孔捷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指著地圖,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簡單地,敘述著那場噩夢般的戰鬥。
    “鬼子……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
    “悄無聲息。”
    “他們的槍,打得又快又準。他們的刀,比誰的都利。”
    “他們不攻擊普通士兵,專門打我們的指揮員,打我們的機槍手,打我們的炮手……”
    “弟兄們,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
    “就像……就像一群綿羊,在被一群狼,屠殺……”
    “我的政委,李文英……為了掩護我,他……”
    說到這裏,孔捷這個鐵打的漢子,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的眼眶,瞬間通紅。
    他猛地站起身,將那枚銅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老李,這支部隊,我交給你了。”
    “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們……”
    說完,他甚至不敢再看李雲龍一眼。
    幾乎是,逃也似地,衝出了這個讓他感到無邊羞辱的窯洞。
    那個落寞的,佝僂的,充滿了潰敗感的背影。
    像一把錐子,深深地,刺痛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
    李雲龍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知道,物質上的損失,可以彌補。
    裝備上的差距,可以去搶,去繳獲。
    可這種,發自內心的,一個軍人,一支部隊的魂,被打斷了的潰敗感。
    才是最可怕,也是最致命的!
    孔捷走後。
    破敗的,昏暗的團部裏,隻剩下了李雲龍,趙剛,耿忠,和像門神一樣立在門口的魏和尚。
    四個人,相顧無言。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李雲龍看著眼前這個,爛到了骨子裏,爛到了靈魂裏的攤子。
    沉默了,許久,許久。
    突然!
    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因為悲憤而顯得通紅的眼睛裏,迸發出了一股,駭人到了極點的凶光!
    像一頭,即將要擇人而噬的,受傷的餓狼!
    他知道。
    他必須,要做點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