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那長隨小廝說：“杜家人原本是下陽府城清泉縣人士。那裏三年大旱他們逃荒而來，恰巧途中救了齊大人的侄子齊明遠，得以留在京郊。”
    宋玉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幾根指節，有意識地敲打了兩下，繼續問：“其他的還有什麽，他們家裏如今都有哪些人？”
    那長隨小廝，也就是宋五繼續說：“杜家夫妻倆育有五子一女，其中老大杜星劍在赤誠書院習武，老二杜鴻羽和老四杜清安在白馬書院讀書。其餘兩個兒子和小女兒都是跟著杜老二兩口子身邊，一直在酒樓。”
    宋五說到這裏，看了一眼自家老爺的神色，斟酌著繼續往下說：
    “杜家人的親戚，都是杜老二妻子李月娘那邊的娘家人，有李月娘的娘家大哥李文彥和李月娘的……”
    “你說什麽？李文彥？！”宋五驚訝於自家老爺聽到李文彥的名字，突然站起身來，一雙眼睜的老大，死死盯住自己。
    宋五瞬間被嚇到了，趕緊跪了下來。
    宋玉臨看了一眼宋五，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脫力跌到椅子上。
    宋玉臨暫時沒有理會滿眼惶恐與不解的宋五，此刻他的腦子裏，全都是小時候的一聲聲“文彥表哥！”
    不知道怎麽回事，宋玉臨眼中莫名的酸澀，突然就流下兩行熱淚。
    這李文彥，會是他的“文彥表哥”嗎？
    還是重名重姓？
    宋玉臨這一刻怕極了。
    他怕那人不是，又怕那人是，卻告訴他，他要找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或是他們也沒有那人的音訊。
    宋玉臨就這樣坐在椅子上，良久。
    手中的茶早已放涼，就在地上跪著的宋五就快堅持不住的時候。
    宋玉臨才如夢初醒一般，開了口，隻是嗓子格外低啞：“你繼續說，李月娘還有什麽親戚？”
    宋玉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宋五身上，看到他還跪在地上，連忙讓他起來回話。
    宋五站起來時膝蓋有些不適，但他知道輕重，並沒有表現出來。他在剛剛老爺失神久坐的時候，大腦也在瘋狂地轉動，最後得出結論：想必這李文彥與“老夫人”有些關係。
    宋五連忙接著剛剛的話繼續說：“李月娘那邊還有一個娘家姨母！”
    “什麽？！”這一刻宋玉臨徹底冷靜不了了。
    他大踏步走過來，拎著宋五的領子，一雙眼死死盯住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隻是宋玉臨原本凶狠的神色，一出口就變的有些哽咽，“那李月娘當真還有個姨母？！”
    宋五輕聲回答：“是的，老爺。”唯恐驚擾了這個時候，看起來脆弱萬分的老爺。
    而宋玉臨聽到宋五的肯定，明顯更激動了，並不斷向宋五求證：“那也就是說，這個姨母也是李文彥的姨母？！”
    “是的，老爺。”
    宋玉臨的手鬆開了宋五的領子，自己往後麵倒退了幾步。宋五想要上前去攙扶他，卻被宋玉臨擺手拒絕了。
    宋玉臨這個時候腦子裏全是小時候，那個時候還在開泰府城，他娘親也還在，他們一家，還是和和美美的。
    他的姨母過來看望母親，帶著“文彥表哥”和一個叫做“月兒”的表妹。
    他不知道月兒是不是小名，但是和李月娘這三個字很像！最起碼李月娘名中就有一個“月”字。
    而李文彥和“文彥表哥”的名字一模一樣！
    而他們也有一個姨母！
    所以，李月娘和李文彥的姨母，會不會是他母親？！
    他找了整整三十年的生身母親！
    這一刻，是這三十年來他離母親的消息最近的一次，也是他最怕的一次。
    他怕這一次又是假的，或是這一切又都是巧合。
    從他徹底掌控了整個宋家，派除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尋母。這十幾年來，他已經經曆了太多次虛假的消息，太多次命運給他開的玩笑。
    所以，這最接近的一次，也是他最怕的一次。
    宋五看不得往日裏做什麽事情都穩操勝券，對於生意場上不懷好意的對家更是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強大如神明一般的老爺。
    如今這樣脆弱。
    宋五試探著寬慰宋玉臨：“老爺，萬一這一次真的是老夫人呢？我們可以先悄悄去看看。我打聽到杜家人就住在如今的千水村，那位老夫人也就是李月娘的姨母，也住在千水村。”
    近鄉情怯，說的就是宋玉臨剛剛的心態。
    如今聽到宋五這樣說，他也擦幹淨了自己眼角的最後一絲濕潤。
    沒錯，隻有自己親眼去看看，他才能確認。
    “宋五，備馬車！”
    “是老爺，我就去。”宋五得了命令，麻利地就要去角門那裏傳話，突然宋玉臨又喊住了他。
    “開庫房，拿上好的補品，綢緞料子，金銀首飾，都裝上車！”
    “是，老爺。”宋五一溜煙地跑出去傳話了。
    而廳堂裏，隻宋玉臨一個人怔愣在原地，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麽。
    這個時候，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衫的小丫鬟準備過來給宋玉臨添茶。
    剛走到門口，就被宋玉臨擺著手攆走了。
    這個時候，他需要自己靜靜，需要平複一下自己的心情。
    以及給自己做心裏建設，如果這次……還不是，他也不能失望……
    這種失望他不是已經經曆過幾十次了嗎？沒關係，他還可以繼續找，哪怕找到他彌留之際都可以。
    如果他這一生實在找不到母親，就讓他的兒子繼續替他找。隻要能找到，哪怕是最後到他的墳前告訴他一聲，他都心滿意足。
    好在，今天琴韻帶著兒子去戲園子了，要傍晚才能回來。
    他能自己先去確認，免得琴韻也跟在他身邊忙前忙後，還要擔心他再次失望了怎麽寬慰他。
    等宋五和府裏的兩個小廝一起把滿車的補品、綢緞布匹，金銀首飾裝上車，另套了一輛馬車給宋玉臨坐。
    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已經快要到中午了。
    看著日頭都要到正南了，但是宋玉臨等不到吃了午飯再去，他現在隻想去千水村，立刻馬上就去。
    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馬車從宋宅裏駛出，上了主道，走出居民聚集的街道，就加速了許多。
    等到出了城門，更是快馬加鞭。
    馬車載著宋玉臨，在不甚平整的土路上一路疾馳而去，揚起一片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