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雲喉結滾動，強壓下翻江倒海的悲慟，聲音輕得如同歎息：“是呀，像……真像啊……”
    王素素一看氣氛不對，故意拔高了調子，帶著三分親昵七分調侃的醋意：“哎喲喲！爹娘的小心肝一進門，眼裏就沒我們這些人了！”
    董婉如拭了拭眼角的淚，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這潑皮猴兒！恁大個人戳在這兒，跟座門神似的，旁人想瞧不見都難？”
    “哎！我懂，娘這是嫌我占地方，礙著您疼外孫女了？”王素素作勢一扭身，“得嘞！我這就識趣兒地挪窩兒！”
    說著抬腳就要往外走。
    “大舅母留步！”陳瑤何等機敏，立時明白舅母是怕外祖母外祖父過度傷懷，故意插科打諢！
    心頭暖流湧動，她急忙搶步上前，一把挽住王素素的胳膊，順勢屈膝就要拜下去，“阿瑤還沒來得及給大舅母磕頭請安呢！”
    一旁剛坐定的陳偉見狀，也慌忙跟著起身要跪。
    “哎喲我的小祖宗！可使不得！”
    王素素嚇了一跳，雙手穩穩托住陳瑤的胳膊肘，“一家人骨肉至親，不興這些虛頭巴腦的禮！”
    她笑著，眼風卻飛向董宛如，帶著促狹，“娘，您快瞧瞧，我這隨口一句頑笑話，倒把阿瑤唬住了！這可如何是好？”
    董宛如看著眼前的熱鬧，心頭的鬱氣散了大半，指著王素素笑罵：“活該！都是當奶奶的人了，還這般沒正形兒。”
    這時，一直溫婉含笑侍立在旁的吳迪適時走上前，她攙住王素素的手臂，引她到大廳的椅子上坐穩，柔聲道：“娘，您安心陪著祖母和阿瑤妹妹說說話。”
    又轉身，親熱地拉過陳瑤的手，讓她挨著董宛如坐下，“阿瑤妹妹一路辛苦，快坐下歇歇腳。”
    將人安頓好，她這才帶著兩個伶俐的小丫鬟，張羅茶點。
    陳瑤定了定神，鄭重向幾人介紹陳偉。
    雖然陳偉的遭遇令人唏噓，但因為胡玉娥的關係，眾人對他歡喜不起來，逐個認了人後，王素素吩咐下人帶他下去安置。
    少了外人在場，大廳裏的空氣似乎鬆快了些。
    一直躲在屏風後探頭探腦的小人兒，按捺不住好奇，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跑到陳瑤跟前。
    仰著粉團兒似的小臉，奶聲奶氣地問：“姐姐，你家離這裏很遠很遠麽？”
    陳瑤被這童言稚語逗得心頭發軟，聯想路上喬媽媽講過的秦家眾人，她微微俯身，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叫繁星？”
    小娃娃驚訝地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睛，歪著小腦袋，像看什麽稀罕物似的盯著陳瑤：“咦？姐姐，你認識繁星呀？”
    陳瑤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他挺翹的小鼻尖，“現在呀，就認識啦！不過呢，繁星，”
    頓了頓，看著小家夥困惑的小眼神，說道，“按輩分，你得叫我——小姑姑！”
    “小……姑姑？”
    秦繁星小嘴微張，他扭過頭，求助似的望向最疼他的祖母：“奶奶，可是……可是我已經有小姑姑了呀？”
    “那怎麽辦？”王素素故作為難，逗他，“兩個小姑姑，繁星是不是分不清了呀？”
    秦繁星一聽，小胸脯一挺，驕傲地仰起頭，“繁星分得清！一個大姑姑一個小姑姑，就能分清啦！”
    “哦？那誰是大姑姑，誰是小姑姑呀？”
    一個清亮帶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接著一位身著鵝黃衫子、眉眼明麗的少女走了進來，正是秦冠禮的女兒秦秋茜。
    她先伸手揉了揉秦繁星毛茸茸的小腦袋，然後才轉向陳瑤，盈盈行了一禮：“阿瑤妹妹莫怪，方才我臨時有些急事，來遲了。”
    王素素嗔道：“你這丫頭！什麽事能比你阿瑤妹妹頭一遭來家做客還緊要？”
    秦秋茜笑嗬嗬地告饒：“娘教訓的是，是女兒的不是。”
    她上前一步，親熱地拉住陳瑤，仔細端詳了幾眼，由衷讚道：“阿瑤妹妹生得真好看，眉眼像畫兒裏的人似的，怨不得祖母天天念叨。”
    陳瑤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連忙回讚：“表姐快別取笑我了，你才是真真好看，方才你一進來，我都看呆了！”
    王素素被兩個姑娘互相吹捧的話逗得直樂：“要我說，都是咱們家的姑娘，都好看著呢！”
    “對！大姑姑好看！小姑姑也好看！”
    秦繁星非常捧場地拍著小手，又想起什麽似的，伸出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聲補充道，“繁星也好看！”
    “哎喲！”秦秋茜被逗得前仰後合，蹲下身就在秦繁星粉嫩嫩的臉蛋上啾了一口，“你這張小嘴兒呀，今兒是抹了多少蜜糖？甜死個人！”
    “大姑姑壞！”秦繁星被親得小臉一紅，扭著身子一頭紮進王素素懷裏。
    王素素笑著摟住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哄道：“是是是，大姑姑壞，阿奶幫你教訓她！”
    秦繁星在祖母懷裏悶了一會兒，才抬頭飛快地瞥了秦秋茜一眼，然後像個小大人似的，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爹說了，繁星是男子漢，要……要讓著小姑姑。”
    他這副人小鬼大模樣，瞬間戳中了滿屋子人的笑點。
    連沉浸在追憶中的秦淩雲，眉宇間的哀思也被這童言稚語衝淡了幾分。
    掌燈時分，秦府正廳燈火通明。
    秦冠禮從衙門回來，管家也將陳偉喚至廳中。一家人團團圍坐，為陳瑤姐弟擺下接風宴。
    席間自然少不了見麵禮，陳瑤收了一圈長輩的饋贈，也恭恭敬敬地將自己備下的薄禮逐一奉上。
    宴罷，眾人各自散去。
    董宛如回到自己房中，打開陳瑤送的那個不起眼的木盒子，頓時被裏麵瑩潤的光澤晃了眼——竟是一盒大小勻稱、圓潤飽滿的上好珍珠！
    她撚起一顆，在頸間比了比，問侍立一旁的秦媽媽：“你瞧瞧，這珠子我戴……是不是太招搖了些？要不，就挑些小點的鑲個手釧？餘下的這些，都給茜姐兒留著吧。”
    秦媽媽笑著湊近，仔細瞧了瞧那珍珠，又看看自家老太太歡喜的模樣，溫聲道：“我看不用留了！
    茜小姐也收了一匣子！雖說個頭沒您這顆大，卻是頂稀罕的粉珠，小姑娘家戴著最是嬌俏可人！您這一匣子啊，”
    她指著董宛如手中的珍珠，“顆顆都好，光澤又足，正正好能串一條體麵大氣的項鏈！
    戴出去，也讓外頭那些眼皮子淺的瞧瞧，咱們家的表小姐，那是一點兒也不輸旁人！”
    董宛如被她說得心花怒放，摩挲著光滑的珍珠，又有些疑惑：“你說這孩子……從哪兒弄來這許多好珠子？
    我看老大媳婦和方辰媳婦也都得了。隻是……這盛珠子的盒子也太簡素了些，有些配不上這珠子了。”
    陳瑤拿出幾個樸拙木盒時，她起初並未在意——樂天府是秦家祖籍，那地方有什麽物產她自然清楚，哪曾想裏麵竟放著這些個珠子？
    “老太太您問這個，奴婢倒真知道點影兒！”
    秦媽媽見主子高興，也樂得多說幾句好話，況且今日陳瑤也賞了她一顆小珠，“聽喬媽媽講，這些珍珠，都是表小姐自己個兒潛到海裏，親手采上來的！”
    “哎喲！”董宛如看向秦媽媽，滿眼心疼，“這孩子！怎麽能自己下海？那海底是鬧著玩的？！”
    隨即又想到什麽，歎道，“也是……若非自己辛苦采得，尋常漁家，哪能一下子拿出這許多？這得攢了多久啊……這孩子，心也太實誠了！”
    她掂量著這一盒珍珠的分量，一人送一匣，這份禮，委實太重了。
    她猜得沒錯，陳瑤這一年的海上所得，今日算是出清了。
    “明兒一早，讓廚房把阿瑤帶來的海參泡上，熬鍋參粥。好些年沒嚐過這地道的海味了。”董宛如吩咐道。
    “是，”秦媽媽笑著應下，“奴婢瞧著那魚幹也好，再讓人燉個鮮香的海魚？”
    董宛如，“魚幹留著明晚吧，那時辰孩子們都在，都嚐嚐鮮。”
    他們如今居於偏北之地，海貨難得，內陸人吃不慣便也不念，可他們這些海邊長大的，久不吃這一口，心裏頭總惦記著。
    此刻，不僅董宛如在念叨陳瑤，秦府其他幾房，也都在談論這位初登家門的表小姐。
    正房內室，秦冠禮洗漱完畢，王素素正替他寬衣。秦冠禮忽然想起一事，沉聲道：“對了，阿瑤帶來的那位武師傅，你吩咐下去，務必好生款待。”
    王素素手上動作一頓，有些奇怪地看向丈夫：“怎麽了？那人……有什麽來路不成？”
    她知曉陳瑤帶了個武師同來，隻當是尋常護院，便按府中普通護院的份例安排了住處飲食。
    秦冠禮轉過身，麵色凝重，聲音壓得更低：“你切莫小覷此人！他絕非尋常武師！”
    王素素更覺詫異：“不就是阿瑤的武師傅麽？能有什麽不尋常？”
    她實在想不通，一個生長在偏遠漁村的姑娘，能結識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秦冠禮目光深邃，朝上指了指：“咱們這位外甥女，可非池中之物！不知怎地，竟攀上了東宮那位貴人！
    她想要個武師傅學些防身功夫，那位便親自點了人送過來！”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警醒，“你若是隻把他當作普通護衛看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東宮？！”王素素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向秦冠禮，“你是說……太子？！阿瑤……阿瑤怎麽會認識太子殿下？！”